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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长醉不愿醒(下)

    第二日,天气甚好,被雪洗过的天空,在一轮红日的烘托下,湛蓝如海!虽说重伤在身,但江策毕竟是刀枪中闯过来的人,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后,到了这个时候,精神已见大好,一大早就召见了几位军中要人,闭着门开了半天的会,也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冯垠海从军部回来时,正与他们在门前碰了个正着,于是下得车来,两下客气的寒暄了一番,不知为何,看他们的脸色神气,冯垠海总觉得有大事发生,那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可瞒不过他的眼睛!

    因着丧事未完,大帅府内一片缟素,映着雪光漫漫,别有一种凄凉的滋味在里头,冯垠海的车,沉重的辗在雪地上,直径开到了江策住的洋楼下,天气虽好,可朔风正寒,他手握着一堆文件,被那北风一吹,十个手指立即就泛起一片木然的绯红来!

    等见到江策后,冯垠海紧绷了许久的心终于松了下来,看情形,他们的少帅恢复得真是不错,昨日还腊黄憔悴的一张脸,今日总算有了几分光泽,他简单的将各处新任职的军官向江策介绍了一遍,等江策做了一些调整,签完字以后,这才犹豫着说了一句:“表少爷还关在密室里,等候您的裁决!”

    江策不声不响的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大的字,冯垠海正睛一看,见是“秘密处决!”四个字,当下就点头道:“属下明白!”

    顷刻之间,江策就把那张纸撕碎了,扔到了纸篓中,他微微的露出了一丝疲倦之色,冯垠海见状,忙起身告辞,这样一站起来,一张不大不小的地图便落入了他的眼中,他记得,刚刚见面的几位军中要人,在他们的车上,他好像也见过这样的一张地图,只是不知道,这地图是用来做什么的?他的诧异与不解,全都落入了江策的眼中,江策随手将那张地图扔给了他,沉声说道:“这次你要敢拦我,我当真会撤了你!”

    他的神情,yin郁得吓人,冯垠海在不经意间被他的眼光给震慑住了,忙欠身道:“属下不敢!”

    那一张地图,薄且窄,托在冯垠海的手中,一点分量也没有,冯垠海一瞥之下,先是一头雾水的模样,最后却反应过来了,只是提心吊胆的问了一句:“少帅这样做,是为了飘枫小姐吗?”

    江策自我嘲弄道:“算是吧!但是,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我们自己!”

    冯垠海握住地图的手,指尖一抖,想是刚刚叫风给吹急了,这下子被暖气一熏,缓过来了!这一刻,他赞成也不是,反对也不是,顿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万一失手了,或者是事情败露了,我们要怎样善后呢?”

    江策摇头道:“这一次,绝对没有失手的可能!从父帅死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只是今天才吩咐下去而已!”

    冯垠海急了:“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白远斋的身份远在叶开颜之上,要除去他,还不如直接干掉叶开颜!少帅,你要三思而后行啊!”

    江策唇边那抹自嘲的意味更浓了:“我父帅的身份难道不比白远斋强?可他……!父帅的死给我提了个醒,我不能再等下去了!除掉叶开颜,现在意义不大!白远斋没了,叶开颜就失去了两只手,如果叶开颜死了,白远斋反而有了吞掉江南的理由,这么一来,他的力量会更强,只有除去白远斋,孤立叶开颜,方为上上策!”

    冯垠海一下被江策的话给噎住了,他做事向来小心谨慎,走一步必定思量一步,转念一想,方才觉得江策说得有理,而是连连点头道:“话虽没错!但要派谁前去呢?这个人,须得有胆有谋,跟我们的瓜葛越少越好!”

    江策想是累了,那声音逐渐的低了下去:“这个人吗?自然非何天翼莫属了!”

    冯垠海立即便喜形而色:“他当然是最好的人选了!据说他对白家的人最是深恶痛绝,只可惜力量单薄,一直未除之后快!而且,他要是肯出手,别人就很难怀疑到我们的头上来,但是……”冯垠海转瞬又忧虑重重:“但是,何天翼最是桀骜不驯,除了叶心剑,他从不听从别人的话,要请他出马,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一次,一定会例外!”江策半躺了下去,安静的说道:“我能保他平安!又可完成他的心愿,最重要的是……!”

    冯垠海正聚精会神的听着他说话,没想到他说到这里,却忽地顿住了!紧接着,江策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挥手道:“你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千里之遥的江南,天色灰沉沉的,浓云堆积,那天仿佛要掉下来一般;这天晚上,有一位不速之客,慢条斯理的按下了陆子博住地的门铃,门房就着稀淡的灯光一看,见是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正要问他有帖子没,他倒先开口了:“烦劳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江南何天翼求见!”

    听得何天翼的名号,那门房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就报给了陆子博听,陆子博正在书房练字,闻言将那笔一抛,连大衣也忘了披,快步的奔到了前庭,何天翼正站在那里研究一株红梅,见陆子博笑容满面的赶来,当下就朝他伸出了手去,热情洋溢的自我介绍道:“鄙人姓何,名天翼,是江南出了名的‘惯偷’!”

    陆子博哈哈一笑,大力的握住了何天翼的手,朗声道:“正好,我这姓陆名子博的‘奸商’,不就是你最喜欢下手的对象吗?”

    夜间风大,脖子上米色的围巾被风吹得飘飘拂拂的,叶飘枫踏着发白的碎石小径,直奔陆子博的书房而去,正急急的走着,不想还未进入主楼,林伯就殷勤的迎了上来:“飘枫小姐,这么冷的天,怎么过来了?”

    叶飘枫微微一愣,呆了呆才回答道:“因为……!”话还没有说完,蓦地一个抬头,见有两个影子映在二楼的玻璃窗上,而是改口问道:“府里,来客人了吗?”

    林伯点头道:“是啊!来了一位客人!少爷正和他说着话呢,好像在谈非常重要的事情!”

    叶飘枫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的长发,懂事的告辞了,正走在回去的路上,不知怎么的就顿住了脚,忽地一个回头,恰好看见了这样的一幕——那两个映在二楼玻璃窗上的影子,他们的手突然紧握在了一起,而且许久许久都没有分开!

    叶飘枫的眼睛,叫北风吹得生疼,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直到他们的手分开以后,这才头也不回的走上了来时的路!

    何天翼离开时,习惯性的转到了墙角,正要翻墙而出时,却恍然大悟般的笑了笑,原来这一次,他既不是来做贼的,也不是来偷人命的,更不是来夜会美人的,所以,他用不着翻墙跳出去,这样想着,他立刻便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陆子博的住宅,门房看见他,眼睛笑得弯月似的:“何先生,这就走了,下回还来哦!”

    何天翼最喜欢看见别人笑了,笑得越开心的他就越喜欢,这位上了点年纪的门房,就因为这点笑容,就从何天翼那里得到了五块大洋的打赏,他自然乐得胡子都打颤,何天翼看着他,哈哈大笑:“你不用谢我,因为这钱不是我的,我身上的钱啊,都是翻墙得来的!哈哈!”

    街道空寂寂的,冷风刮在脸上,刀割一般,何天翼迎着风大步的走着,才走到街角,却忽地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他看见了叶飘枫,正笔直的站在那里,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他扬着嘴角偷偷的笑了笑,转眼又一本正经的凑到了叶飘枫的面前,捏了捏鼻子才问她道:“你在等谁啊?不会是等我吧?”

    叶飘枫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看向何天翼的眼神,有一些雾霭般的朦胧,她对着何天翼点了点头,朗朗的说道:“没错!我正是在等你!”

    “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何天翼兴奋的抚掌道:“天这么黑,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叶飘枫看着何天翼一脸的坏笑,不动声色的回答道:“我当然知道你在这里了,因为有些人身上的贼气太浓了,大老远我就闻到了!”

    “喂!”何天翼差一点就跳起脚来:“我说你啊!你对谁都温柔可亲,怎么偏偏到了我这里就长出了尖嘴利牙来,损人啊你!不要忘了,你可是叶家的千金大小姐啊!”

    他的话刚刚落下,叶飘枫忽地打了一个冷战,她不再看何天翼,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重重屋脊,何天翼立马就投降道:“我说错话了!我罪该万死!大小姐,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下刀山,上油锅也在所不辞!”

    叶飘枫忍无可忍的接过了他的话:“何将军!你为我下刀山?上油锅?就这样你还在所不辞?”

    何天翼嘿嘿一笑:“你的耳朵怎么就这么灵光呢?真要上刀山,下油锅那可是要人命的,你听那些古人胡诌,他们说什么上刀山下油锅,那都是骗死人!反正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说那些没用的干吗!”

    “好!”叶飘枫在雪地里跺了跺脚,理直气壮的问道:“我既不要你‘下刀山’,也不要你‘上油锅’,我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情,你和子博,瞒着我准备做什么?”

    何天翼呆呆的看着叶飘枫,半天才叹气道:“女人比什么都麻烦,聪明的女人更是麻烦,我就纳闷了,你怎么知道我和陆子博准备做一件大事?是谁告诉你的?难道是江策吗?不可能啊?”

    叶飘枫的手在衣兜里握成了一团,她泛白着脸问何天翼道:“你们三个人,准备干什么?”

    何天翼拼命的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叶飘枫追问道:“那件事跟我有关系,对吧?既然跟我有关系,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唉!”何天翼搓着手,忽然把头撇向了一边,语气忧郁的问叶飘枫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叶飘枫呆了呆,情不自禁的回答道:“我当然会伤心,但是,你怎么会死呢?我看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何天翼慢慢的把头转了过来,一脸孩子气的看着叶飘枫,漫天的寒风掠过他的头发,他的头发一定是许久都没有修剪了,所以它们在风的力量下,遮住了他的双眼,叶飘枫立刻就看不见他的眼睛了,只听见他开心的声音随后响起:“不如这样吧!你要是肯对我使美人计,或者是请我喝酒,喝到但愿长醉不愿醒的时候,没准我会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叶飘枫的心,在那一瞬间,立刻就揪成了一团,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慢慢的回答道:“我选择请你喝酒!但愿长醉不愿醒!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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