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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许家太太有三个女儿,依次是沅芷,沅郁与沅青,沅,是指门前的那条沅水,其余的则出自“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之中。许先生肚里是很有几分墨水的,只可惜去世的早,许家三姐妹对父亲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许家住在柳镇西头,三进三出的宅子,虽然不大,却收拾的干净。家中除了主人家外,只有吴妈一个下人。吴妈不到40,总是“小姐小姐”的称呼许太太。沅郁奇怪,偷偷问长她两岁的姐姐,沅芷猜道:“小姐素来是称呼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大概是母亲生得年轻吧。”边上沅青咿呀学语,口水流了一身。

    许先生在世的时候开着家私塾,教些街坊邻居的孩子识几个字,镇上的大户严家曾请许先生当教书先生,教严家的子侄读书,薪酬给得甚是丰厚,许先生却道:“贵公子若想读书,还请到在下私塾的好。”严大户脸一沉,随即又带了笑脸,道:“恳请先生三思。”许先生只是摇头,后来严家从南京城请了位上过洋学堂的先生,此事才不了了之。过后许太太对许先生说:“何苦来,得罪了他们。”许先生却笑:“何妨,一个泼皮户而已,想当年”话未说完,已经被许太太一把捂住了:“既是当年,现在还提什么。”许先生捉了许太太的手,只是微笑。

    这一幕,让年幼的沅郁看了个清楚。三岁的孩子,本不记什么事情,但那天阳光甚好,洋洋洒洒的铺在地上,映得堂屋通亮,里头的两个人,男的俊秀,女的柔美,竟在她的心里烙进去了一样。父亲与母亲的亲昵并没有维持太久,许先生看见了躲在门外的沅郁,放了母亲的手,轻唤:“二妹,过来。”沅郁一扭头跑走,边跑边咯咯的笑。

    教书的收入虽然微薄,日子却过得很是滋润,隔三差五的总有新鲜的瓜果蔬菜送过来,都是私塾里孩子的家里感谢许先生的,一挑子的送进来,黑红的脸上满是汗水,吴妈让杯茶,也是憨厚的笑着,摆摆手,急急的走了,连小子也不看一眼,总是这样说:“有许先生照顾着,我和家里的都放心!”

    可惜,许先生还是故去了。

    去的那天,天色yin沉,未及晌午就淅沥的下起了缠绵的雨,这一下,就是一夜。沅郁看见母亲双目红肿,脸色苍白,却笑着对三姐妹说:“爹爹累了,在休息,你们不要吵到他。”7岁的沅芷已明白些事理,嘤嘤的哭;5岁的沅郁似懂非懂,在母亲的鼓励下咕咕的笑;三岁的沅青看着两个姐姐一个哭一个笑,不明白的扯扯许太太的衣襟,怯生生的喊:“娘娘”许太太穿着合体的旗袍,但有些皱巴巴的,在yin郁的空气中似乎褪了色,原本喜气的紫色变得惨白。吴妈扯着衣角抹眼泪,许太太道:“别在孩子面前哭,去,把她们带出去玩一下。”

    白布幔被风吹得有点yin森,灵堂后,许先生静静的躺着,蜡烛流着白色浑浊的泪,吊唁的人们来来往往,许太太带着三个女儿跪在地上,一次次的磕头,堂前的铜盆里,一张张钱纸烧得很旺。

    从那以后,沅郁的记忆里,那个和蔼可亲的父亲就被一块木牌取代。沅郁的童年似乎就在那一刻终止。

    许先生丧事之后的一个月里,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依然下着雨,来客雪白西装裤脚上已经是泥泞点点,连手上也套着白色的手套,握着一根拐杖,看见许太太后举手将头上的礼帽取下,又放在xiong前,并鞠了一躬。

    这身装扮在柳镇很是稀奇,不一会,门口就聚集了些婶婶姑姑。胆大的进来借个盐罐子,捧着罐子迟迟不走,悄悄问吴妈:“啥人啊?怕不是大城市来的吧?”吴妈客气的笑:“我一个下人知道啥,大概是先生的朋友吧。”边说边往门外带。对方讪讪的笑着,歪着身子跨出门槛,门要关时又用手一撑,道:“马上还来,马上还来!”趁机又瞟一眼。

    三姐妹正从外面回来,看见自家门口围聚那么些人,不由得有些惊惧,怕又是出了什么事情,沅芷与沅郁力气稍大,拼了命的挤开条缝钻进去,剩了沅青在外头,急的哭起来。沅郁一迟疑,又回头摸住了妹妹的手,抬头说:“请婶婶们让一让。”众人这才注意,给她们让了条道。

    赵明贤正坐在堂屋的偏座上,手套已经取下,右手拾起青花碗准备啜一口浓香的茶。他知道他的到来引起一片侧目,心里在想:“这么个地方,不知道若庸兄如何就住了这么久?”若庸,就是许先生的字。许先生,名立凡,字若庸。

    手上的茶碗尚未放下,就听见童稚的声音在问:“吴妈,怎么了?”往外望去,天井里站了三个丫头,前头一个稍大一些,话正是她问的,后头两个,一个蹲着,再给另一个擦眼泪,口中低低的安慰:“三妹乖,不哭!”那被唤做三妹的,手中握着把紫色的燕子花,残败,却清新异常。蹲着的丫头站起来,转眼看向赵明贤,年少不经事,清澈的眸子毫无回避。赵明贤微微一笑。

    吴妈也不多言,只道“没事没事”,领着三个孩子准备退进内房,许太太喊住她,道:“把孩子们带过来吧。”吴妈有些诧异,“这”了一下,许太太又说,“赵先生是先生话,箱子要看紧沅郁有些吃惊,当时的世道,2个银洋已经够穷苦人家用一年了,自父亲去后,母亲从未有过营生,这许多钱哪来的呢?沅郁张口想问,又停了口,陪在母亲身边十年,长大后才发觉,母亲身上有太多迷团。

    许太太扶着门,道:“吴妈,让小姐去罢,不要误了船期。”吴妈这才住口,一送送到渡口,渡船荡走老远,还能看见影子。沅郁对着影子低低道:“吴妈,娘就托你多照看了。”

    那一叶孤帆扬起,随着淙淙的水流,消失在碧空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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