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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新开张的盛结酒楼生意很好,一楼大堂里挤满了食客。成立桐包了二楼的一个大包间,菜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一等宾主到齐,不用吩咐,就陆续上了桌。

    三少果然只请了李越溪一个客人,李越溪看见诺大的房间内只留了四个人,不由有些不自在。三少笑着指指对面的座,说道:“坐罢,这样清净,说话方便……”李越溪这才辞谢了一番坐下,他身后站着宋智杰,宋的对面却是总是安如泰山的成立桐。

    太静,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李越溪每次挑起什么话头想打破一下太过安静的气氛,三少却总不接下去,只慢条斯理的吃着菜,间或喝一口酒,二十年的绍兴老黄酒,一杯一杯的喝下,没过多久,就下去了大半。李越溪食不知味的吃着,渐渐觉出气氛诡异来,心里暗自警觉。

    三少又喝完一杯,放下杯子,成立桐随即将杯子斟满。三少拿起一块雪白的毛巾擦了擦嘴角,又擦擦手,终于打破了僵局,随意笑道:“越溪……味道还过得去?”李越溪忙点头:“嗯!跟在南京吃没什么两样了,这个南京菜做得地道!”三少放下毛巾,轻描淡写的说:

    “那就好!吃罢,多吃点,这顿可是你最后一餐了……”

    只听喀喇一声,李越溪的筷子掉在地上。

    “三……三少……此话怎讲……”李越溪声音发颤。

    “越溪……”三少叹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支雪茄,绞了头,成立桐擦燃了根洋火。点燃了烟,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袅袅中只听三少声音响起:“二姐嫁给你,也快八年了罢?”

    李越溪心中惊疑不定,眼神闪烁,没有说话。

    “八年了……”三少继续道,“我还记得那年我十八岁,正准备启程去日本,吃了喜酒就动了身。我走的时候,你还举杯对我说:将来就是一家人了,你定当为我,为蒋系,肝脑涂地!可是,等六年后我回来的时候,你却用刀来迎接我——你杀光了我的侍从,还伤了我,若不是有人搭救,大概我此刻已作古快两载了……越溪啊越溪,是你变了,还是我们蒋家一直没看透你?”

    “三少……”李越溪强笑,“您的话,越溪不甚明白……”

    三少摇摇头,又吸了口雪茄:“越溪,我蒋子邵的为人你应当清楚,我是很喜欢有才干有野心的人。你,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三少,您抬爱了……”李越溪小心翼翼的选着话回答。

    “我不是抬爱了你,而是错爱了你!”三上弹弹烟灰,站起身,“你在李家怎么闹腾我管不着,你为了扩充军备偷买煤矿的煤我不想管,你背着我二姐在外面纳妾,我不愿管……可是,你竟然跟沈绵康勾结上了,再下一步大概就是将我取而代之罢?”

    李越溪急站起来,拍着xiong脯表态:“三少,绝无此事!纯属谣传!您要相信我啊!”

    “我就是太相信你,才养虎为患!”三少将雪茄捏碎在手心,烟头烫在肌肤上似是没察觉一般,成立桐微微皱了皱眉。“从今年年初到现在我给了你多少机会?电话中,电报中,我数次提到平遥重济,话虽然说得不明,就是想给你个幡然悔醒的机会!甚至它们被沈绵康占去了我都没有说旁的什么!你却丝毫不知收敛,连铁路也给封了……你以为断了这条运输线,我蒋子邵的军队就动不了了?”

    李越溪脸色渐转yin沉,口中不再分辩。

    蒋三少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手中有二十万的人马,因此你不惧我。你怎么不想想,与沈绵康这样的人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就算你帮着沈绵康杀了我,你以为蒋系直属部队就会听你的?如果不听,那么,就你那区区二十万怎么抵抗沈绵康的150万华东野战军?”

    “既然我的这点心思三少都已经明白了……”李越溪终于放下伪装开了口,话说一半又停下,转头看了看宋智杰,使了个眼色。

    但往日机灵的心腹宋智杰,此刻却静静的站着,面无表情。李越溪心下大惊。

    三少续着他的话道:“正因为明白了,所以才赶在明日你在福记皇宫为我设的鸿门宴之前,请你到这里来,将我们的恩怨了一了……”

    这下李越溪终于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然而,他还是不死心的望着宋智杰,接着又看看蒋子邵,终于明白了:“你们……难道……”三少微微一笑。

    李越溪颓然坐下,一开口声音嘶哑:“他们……都是你捉去的?”

    三少仍旧一笑,也不回答。李越溪慢慢抬起头,眼里都是惊惶与哀怜,乞求道:“三少,女人你可以杀……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蒋子邵缓缓道:“若换了是你,会怎么做?”

    李越溪万念俱灰。他怒极,一伸手掀翻了桌子,立时杯盘碎了满地,汤汁四下溅开,接着顺手从腰间拔出枪,指着三少恶狠狠的道:“姓蒋的!大不了同归于尽!我李越溪一条贱命,死了也要拉你陪葬!”却听背后宋智杰的声音在说:“军座,枪里的子弹已经被我下了!”李越溪绝望了,手一软,枪掉在地上。他转身,颤抖着举起手,指着对方恨道:“宋智杰!我待你不薄啊……你……你竟然背叛我?!”宋智杰微微一躬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请军座体谅。”

    李越溪摊倒在地。

    时日追溯到正月十五那夜,书房内,三少盯着手中的文件,问:“此人靠得住?”

    路清平将手中的酒杯转一转,看着葡萄酒打着旋,笑道:“我可花了重金收买他。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要吃了不吐,你又奈何?”三少继续问。

    “他的未婚妻子此刻正在我家里做客,我那姨太太说,那女子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心里明白着呢……”

    三少笑着摇头:“你啊……”

    路清平将酒一饮而尽,道:“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怎么当三少的副官?”

    三少将文件丢在桌面上,雪白的纸上,清楚的写着宋智杰三字:“好罢,此计虽有些风险,但也不是行不得,就这样罢!”

    眼前,摊倒在地的李越溪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抬头道:“你杀了我,以为能在你姐姐面前交代过去?”三少冷冷一笑:“这却是我的事情了,你勿用cāo心!”说罢,盯着李越溪深深的望了一眼,突然转身出去了——正当李越溪脸色惨白,终于放弃了抵抗的时候,三少却突然走了——成立桐拧开包间的后门,三少闪身而出,随即剩了李越溪与宋智杰在房内。莫说李越溪,连宋智杰也惊疑不定,不知道三少究竟是何用意。

    然而,没过多久,门外突然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宋智杰心叫不好,往外冲去,立时被枪逼回,退进房子。随即冲进来十数个黑衣人,手里的枪齐唰唰指着李宋二人。宋智杰惊慌,大声喊道:“误会误会!我是三少的人!!”李越溪突然歇斯底里的笑起来,边笑边喘着说:“蒋三少何等人物!你以为会留你一条小命!哈哈……”

    笑声未绝,枪声已响……

    离盛结酒楼相隔两条街的巷子内,停着辆黑色的轿车,三少坐在黑暗中。

    成立桐知道主子心里难过,也不敢打搅。闻听枪声响起短短数声,三少叹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枪声突然又响起,密密集集的,似乎是两方人马在交战,响了半枝香时光,终于又回复了寂静。

    “成了…”成立桐轻声说了一声,惊醒了三少。三少问:“办妥当了?”成立桐接道:“应当是的。”“嗯……明天把伤亡统计一下,伤了的弟兄延医治疗,外带10个大洋,死了的给家里送100个大洋。”“是,三少!”“陈叔那边送1万大洋过去,做安家费罢。”“是,三少!”

    汽车突突启动,冒着白烟,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李越溪的死讯传开,李氏部队总部里,三少怒急,沉着声音对闻讯而来的李氏部下道:“你们军座出了事情,你们这些做下属的难辞其咎!立桐,一个个给我军法处置!”立刻讨饶声此起彼伏。

    成立桐劝道:“三少,眼下不是惩戒的时候,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三少坐下,摸起一个茶杯往地上一砸,似乎才平了怒火,对部下们道:“给你们三日时间,查不出谁动的手……哼哼,提头来见罢!”说完转身出去了。成立桐急忙赶上。

    三日后,报告如雪花片一般送进了太原别苑,张张词句或有不同,但矛头共指:根据现场遗留的痕迹,例如尸体内的子弹以及枪支型号来看,均与沈系军阀脱不开干系!更有好事者向三少邀功:还有占领了平遥与重济两个煤矿的那些土匪,用的也是类似枪支!

    三少召集了大家,齐聚别苑大厅。众人怨恨滔天,报仇声喧嚣甚盛。三少怒道:“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姓沈的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欺人太甚!我定不饶他!”立时群情激昂,讨战者争先恐后的站出来,纷纷拍着xiong脯道:“三少!就让我等为军座报仇!”三少握住其中一个的手,道:“大家为越溪,为我蒋系这样慷慨赴死,孟周心中感激不能言表!”眼中隐隐泪光闪现,众人见蒋三少如此重情重意,莫不感激莫名。

    三少道:“我们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如何讨伐沈绵康,还需要从长计议!”

    众人道:“但听三少示下!”

    三少却辞谢,说:“李氏部队虽然隶属我蒋系,但终究不归我直管……这样,明日我就会送越溪回镇江安葬,届时,大家还是听李老的命令行事罢!”

    蒋三少如此明事理,重情义,李氏的那些部从们告辞后心里都在暗自感叹,喟叹遇见了好主子,好上司。

    翌日,三少搭乘火车前往镇江,昔日呼风唤雨的李越溪,已经成了一口冰凉的棺材。

    当这口由上好的楠木打造的棺材送到李府的时候,李第节老泪纵横。活着的时候,这个儿子虽然不亲,又夺了家里的财权兵权,但自从长子死后,李第节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次子身上。如今,却迎来了第二口棺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再度在李家上演。教人怎不悲伤……

    当晚,蒋子邵见到了二姐蒋佩林。后者面目憔悴,看见自己的弟弟,她突然一笑,森然一笑,道:“多谢你……把越溪带回来了……”蒋三少心里不是不难过,但忍住,强打着精神道:“二姐,节哀顺变……”蒋佩林突然尖锐的笑起来,边笑边掉眼泪:“不节哀又能怎么?是不是我不节哀,你也会将我杀了?”

    蒋三少沉脸不语。

    蒋佩林还在神经质的大笑,成立桐使了个眼色,两个侍从架起了蒋佩林,防她暴起伤人。蒋佩林一阵厮打,边叫道:“放开我!你们这些粗贱的下人!放开我!”那两人却纹丝不动,任凭蒋二小姐又长又尖的指甲抓在脸上,抠出道道血痕。

    三少皱眉,道:“将她带去梧桐老树胡同。”

    侍从领命,拖着挣扎不休的蒋佩林去了。

    成立桐心里叹息一声,给三少斟了杯茶。蒋三少似是累极,坐在椅子中,突然道:“立桐,我是不是做错了?”

    成立桐默不作声。

    三少长叹一下:“我要争这天下……但这天下,又岂是好争的?”

    “三少,您争天下,其实是为了安天下……”

    三少豪志顿起,笑道:“立桐,本以为你是老实人……”

    成立桐诚恳道:“三少,属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时间缓缓流过,过去大约半个时辰后,蒋佩林回转了。一进门来,只见她面色惨白,神态虽然萎靡却已不再疯狂,只是目光闪烁,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三少望她半晌,突然问:“怎样?”

    蒋佩林迟疑了一阵,才道:“三弟……你的心思我明白……”说完,长长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嫁与他八年了,却一直无所出……三弟……我,不怪他……”

    “二姐……”三少想劝她,蒋佩林马上打断弟弟的话,道:“我真的,一点都不怪他……”转而急切的看向蒋子邵,“三弟,我这辈子没求过人……那是他的骨血啊……”

    三少冷道:“若不是我反而会放过他们。”

    蒋佩林痛哭失声:“三弟……三弟……做姐姐的求求你!让我抚养那对孩子罢……我保证!保证不向他们透露一分一毫!”

    三少板着脸,呼吸声不知不觉沉重起来。成立桐突然插道:“三少……晚了……”

    “什么晚了?”蒋佩林一把抓住成立桐的胳膊,尖声问他。

    成立桐也不惊惶,望着蒋二小姐苍白的脸道:“是路副官下的命令,说等二小姐见过那母子三人了,就即刻将他们除去!眼下二小姐再求情,已经晚了……”

    蒋佩林松了手,软软的昏倒在地。蒋三少忙弯腰将她抱起,走到里间,轻轻放在床上,又为她盖好被子,转头来却是一声怒哼:“谁让他自作主张了?”成立桐不敢答话,三少手指已经指到他额头:“还有你!居然敢瞒着我!”

    “三少,属下认为,路副官此次做对了!”成立桐回应三少的视线,毫无惧色。

    蒋三少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走了两趟,生气之极,又怕惊扰蒋佩林,压低着嗓子道:“你还帮着他说话!你究竟是谁的侍从官?”

    “三少,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

    “哼!这也是他教你说的罢!”三少站定,望着蒋佩林的睡颜良久,平稳了呼吸,道:“这件事情就算了……倘若再有下次,你也不要跟着我了,去跟路清平罢!”

    成立桐急道:“三少,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三少终于缓了颜色,道:“立桐,你必须清楚,你先是我蒋子邵的侍从官,之后才是蒋系的人……明白了么?”

    “明白了……三少……”

    三少走到外间,对跟在身后忐忑不安的成立桐说:“先去找两个丫头来照顾二姐,然后去找李第节,就说,二姐身体不适,我要带她回南京!”成立桐领命往外走,三少又喊住了他:“他若有推辞,你就说我母亲也在南京,甚是挂念二姐!”

    李第节听成立桐传达的话,自然没有异议。丧事后的第三日,三少就带着因高烧而神智昏迷的蒋佩林回了南京,蒋老太太看见,少不得心疼得掉了好些眼泪。蒋佩林抵达南京后,一直郁郁,病也缠绵了近一个月才算勉强康复。

    没多久,李第节公开表态:由于年事太高,实在对军队之事有心无力,恳请三少接管李氏嫡系部队。三少推辞一番,见李第节态度坚决,只好收了李氏部队,交由路清平统管。

    路清平抚掌笑道:“三少,现在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蒋子邵道:“要北伐,不可cāo之过急,还需要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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