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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第三日,庭如为沅郁带回一封信。

    沅郁打开来一瞧,蒋子邵用过分凄婉的语调诉说了通篇的离别之苦,末尾还来了诗经的一句话:求之不得,吾寐思浮!

    沅郁忍不住失笑出声,研磨,回信,只得短短八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仍然托了庭如将信带到,果然,下午就有人敲门,陈妈妈应门,问清了情状,进来对沅郁说道:“门外有位先生,想请许小姐出一下门,说是去见一位蒋先生。”香如正在院中逗猫儿玩,听见了陈妈妈的话,将手中的鱼干一丢,欢快的道:“我也去!”

    沅郁皱眉:“你道是谁,这样积极?我还没打算去呢……”

    香如将手擦净,在柜中挑拣了套衣服,边回嘴:“这里敢称自己姓蒋的又有几人?”转到里间换衣服,边还继续道:“你就让我陪你去罢,让我瞧一眼又怎样?小气的紧!”

    沅郁无奈,被香如拖着,上了黑色的汽车。汽车嘀嘀叭叭的上了路,穿过人群,越走越偏;再一转,上了山路,似乎是紫金山的后山。车子一路蜿蜒爬山,颇有些颠簸,行到一处土坪中终于停下。

    沅郁与香如一同下车,侍从指着一条小土坡道:“三少在上面的屋中等候许小姐!”沅郁点头称谢,顺着土上挖掘出的台阶而上,台阶话间,一瓢井水淋完。三少甩了甩手上的水,将土中挖出的瓷坛放入还剩了半桶水的桶中,桶中的水刚好浸没瓷坛。

    沅郁问:“这是什么?”

    “桂花酒,”三少回答,“去年八月中收集了桂树枝头的花,要开了八分满的,和上新酿的二道酒,加上些冰糖,埋入树下——最好是同一棵桂树——半年时分起坛,就成了入口绵醇的桂花酒。”

    “还要是同一棵桂树的?埋在什么地方也有讲究?”沅郁奇道。

    三少道:“莫看这桂树看似一样,其实每一棵均有差异,或是花期,或是花香。从哪棵树上取了花,就将酒埋在哪一棵树下,这样更能保证酒味纯正。”

    沅郁赞叹:“这样奇巧的心思,真不知三少如何想的到!”

    三少没有立时接话,寻到块干净的布将手上的水擦干了,才道:“不是我想的,是我一位故友所想。”

    沅郁“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三少却淡淡又加了句:“她是个女子,芳名连连,故去近五载了……”

    沅郁低转了眉目,微叹了一下。

    老婆婆虽然年岁大了,手脚却不慢,没多久就整治了一桌菜,三人围桌而座,浓郁的桂花酒带着浅浅的黄色,沁人的桂花香让人仿佛置身于桂树林中,配上山野风味的菜肴,沅郁胃口打开,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饭后老婆婆起身拾掇,沅郁忙上前帮忙,老婆婆不推辞了,引着沅郁到了灶间,靠窗一口大水缸,沅郁舀了水放入盆中,老婆婆在后头道:“丫头,灶台上有个碗,里头是洗米水,用来洗碗顶好的。”沅郁应了声,却觉得老婆婆的声音有些奇怪,不由抬眼瞧去,看见老婆婆扯起了衣襟擦拭眼角。

    以往在家时,时常做些洗碗摘菜的轻活儿,因此沅郁很快便将碗筷收拾了干净。她身子轻,走路无声无息,来到正屋时正好听见老婆婆浑哑的声音:“……看见这个丫头,就让老太婆想起了连丫头……”似有哽咽。

    沅郁在门后静静立着,听见三少的声音响起:“连婆婆……我……”

    “好了好了,老太婆老了,老想着过去的事儿……小三子你也别难过了,毕竟不是你的错……”

    三少一声叹息,格外沉重。

    沅郁小退半步,踢了下椅子,发出“砰”的一声,等了下才出了灶间,见两人已经面无异状,遂笑道:“天黑,碰到椅子了……”

    回去时候是三少亲自送的,沅郁有些担心香如,见三少不提,料想他都安排好了,便也不问。

    下山路,不知是不是天黑的缘故,显得格外弯曲。树木黑着影子,张牙舞爪的从车外掠过;偶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一闪,大约是那些夜间活动的发光的虫子。

    沅郁转头瞧了瞧三少,三少偏头对上她的视线,微微的笑了一笑,伸手摸到她的右手,握紧,又松了松,才道:“现在我不方便时时见你,再等过一阵,等我把一些事情都安排好了,就把你接到我身边。那时我们天天在一起,你也不用对我念什么子衿了。”

    沅郁却轻轻一叹:“三少厚爱了……冒犯的问一句:三少一向惯于这样对身旁的人都事事安排的么?”

    “只是我关心的人才这样。”三少回道,“我知你性格,原本不愿意束缚着你。可是世道不好,不把你带在身边,我如何放心的下?”

    “只怕三少越是这样关心沅郁,沅郁越是身处危险之中……”

    三少沉默了片刻,道:“你的话何尝没有道理?只是,我失去过一次,是再也不愿意失去第二次了……”

    沅郁差异,柳眉一抬:“三少此话怎讲?”

    三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道缪兄为何不愿助我?全因我疏忽,累死了连连……”

    “是那位教三少酿造桂花酒的连连?”

    三少缓缓点头。

    见三少情绪不佳,沅郁不敢深问,却耐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忍不住咬了咬下唇。三少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带近自己,贴着她的耳朵道:“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你了!沅郁……陪着我,可好?”沅郁低头不语,三少加重了呼吸:“嗯?”

    沅郁突然垂下泪来,柔声道:“三少对沅郁的好,沅郁如何不知?这一项项,一点点数起来,数到天明都数不清。只是,三少对沅郁来说,是不可触及的人物。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三少偏要做;明明是该放手的人,三少记挂在心——甚至连沅郁的家人朋友都惦记得分明……三少,您越是如此,沅郁越发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了。多一分殷勤,怕是三少的累赘;多一分疏远,又怕辜负三少美意……就这样,包袱越背越重,越来越不知道跟三少一起的时候,沅郁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实在累心啊……”

    “是我不好,让你如此为难了。”三少轻轻擦去沅郁脸上的泪水,“从今往后,蒋子邵就是你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你看我就当看平常人一般就好,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烦心了,你就跟我说,我改。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无论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们两个人的将来!知道了么?”

    沅郁哽咽着点点头:“知道了,三少……”

    三少道:“那么从现在开始,以孟州称呼我,可好?”

    沅郁破涕一笑:“这次不来,下次罢……”三少将她抱入怀里,脸颊在她的头发上摩挲了一下,喃喃唤道:“沅郁……沅郁……”

    黑暗中,沅郁嘴角弯弯,一时忘了追问这个“连连”究竟为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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