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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沅郁与香如忙于周旋于马赛上流社会的贵族太太小姐们之间,倒也不闷。沅郁已经渐渐不能满意单是做几件衣服卖与这些爱时髦的女人们了,总是守株待兔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想在热闹的地方盘一处店面,直接□衣服或衣料。

    香如眼见沅郁乐在其中,不由得心里哀叹:何时才能返回中国啊……

    饮完下午茶,沅郁换了外出的装束,如往常一般,打算出去散步并找店面。刚开门,一样事物突地出现在眼前:一支手指粗细的梅花,随着动作正花枝乱颤,枝头不过了了几朵梅花,大半还是花苞,就已经扑鼻而香了。她一愣,转眼看见了持花人——蒋子邵一身黑色风衣,头戴礼帽,帽檐下是高耸的鼻梁,深凹的双目神采飞扬。见沅郁看向他,他举手轻抬了一下帽子,十足十的绅士模样。沅郁惊呼出声:“你怎地在此?”

    香如听见动静出门来看,也是惊讶之极:“三少?”

    “我来看你。”蒋子邵盯着沅郁的双眸,嘴角含笑。

    “可是……”沅郁心中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愣了一愣,才忙让开路,邀道,“请进来罢。”

    娜塔莉正在收拾杯盘,沅郁吩咐她重新煮一壶红茶,准备点心。才定了神,回头对蒋子邵道:“我们刚饮完下午茶,你坐了那么久的船,定是累了,喝杯茶休息下罢。”

    蒋子邵随意打量着屋内的摆设一下,随即盯牢了眼前的佳人认真的应了个“嗯”。

    茶很快就煮好了,娜塔莉还待留在客厅伺候,香如轻声把她唤走,房间内只剩了两人。沅郁斟出一杯茶,伸手去拿奶壶,轻轻将牛奶倒进热气腾腾的红茶中,香浓的牛奶在浓郁的红茶水中打着转渐渐消融,茶也呈现出温暖沉淀的色泽。

    太静了……沅郁清了清嗓子,正待开口说话,蒋子邵将手覆在沅郁的手背上,先自开口笑道:“这里的阳光可真好啊,我来了都不想走了。”沅郁轻轻一挣,没有挣脱,蒋子邵索性将她的手握进自己的两只手里,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

    沅郁低着眉,无奈的低唤了声:“三少……”

    “叫我孟周。”三少应道。

    沅郁也不挣了,抬眼望向蒋子邵,故作落落大方的样子,说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在这里?”

    三少手用了些劲,将沅郁拉近自己:“孟周……我们说好的。”

    “三少……此时不同彼时……”蒋子邵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沅郁忍不住还是微微偏了头。

    三少眼睛在沅郁脸上逡巡了好一阵,换了个话题的道:“看样子你甚是习惯这里的气候,连肤色都晒黑了。”

    “是呀,我每日都要出去散步。”沅郁转而回应,尴尬的气氛略微缓解,“这里气候景色都十分宜人。”

    蒋子邵松了手,拾起茶杯捧在手中却是不饮,盯着茶杯缓缓道:“来之前我想了很久,第一句话该跟你说什么?”阳光下他的眸子是透明的琥珀色,睫毛很长,一根一根,在眼睑下形成错错的一排yin影,鼻挺如刀削,清澈的声音继续着,“今年入冬入的早,雪也下过了。前几日我家园子的梅花开了,开得真好。昨日我正在赏梅,突然就想,这么好的梅花不给你看一看,着实可惜……毕竟明年的花跟今年的不相同,错过了,便是一生。我曾邀请你到我的园子里来一坐,可是拖了这么久,拖到你躲到上海,躲到法国……”

    “只是,躲到哪里,都躲不过你……”沅郁叹着气跟了一句,有些幽怨,有些无奈。

    “你到哪里都不要紧,你不能去蒋家的园子赏花,我折一支送到你面前来也是一样。”蒋子邵盯着沅郁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沅郁觉得气息一滞,有些慌乱的躲开了蒋子邵的视线。

    “我在这里只得一晚,明天便得走。”蒋子邵继续转换话题。

    沅郁一笑,简单的“嗯”了一下。

    蒋子邵叹气:“一丝留恋也无。”

    沅郁又是一笑。

    似是想起了什么,三少道:“哦,我是坐飞机来的,比船快许多,不必担心。对了,我给你写的信应当收到了罢?也不回封信给我,就不心疼我等得心焦么?”

    沅郁晶亮的眼珠子转了一转,自觉有些理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还是以微笑作答。蒋子邵见她笑面如花,眉眼弯弯,不觉心中轻快愉悦,打趣道:“有佳人兮,但笑不语,彼君子兮,惆怅难当。”沅郁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瞅着热气渐稀的茶杯说:“有香茗兮,在君之旁,日渐薄兮,其味将丧。”

    “好一个其味将丧,”蒋子邵捏起杯子道,“香茶与美人一样,都是不能辜负的。”于是喝了一口,却微皱了浓黑修长的眉,孩子气的埋怨道:“奶味太重,是女人喝的。”

    沅郁气笑:“红茶暖胃,眼下喝正好,蒋三少怎么如此小气,一杯茶都分男女……”

    蒋子邵失声而笑:“忘了你也是上过新学堂的,是我的不是。”

    沅郁道:“看在你奔波如此远的路途来看我的份上,就原谅你的唐突了。”

    蒋子邵拱手做感谢状:“许小姐大人雅量,孟周敬佩。”沅郁偏头抿嘴微笑,耳听他收了嬉笑的语调,正色道:“初夏我会派飞机来接你返回南京,届时你们不用浪费一个月的时间在船上。”她面色一僵,蒋子邵仍然侃侃而谈,“最多五个月,不出六个月……”

    “可是,三少……”沅郁打断了他的话,“沅郁非常喜爱马赛,倒也不着急回去!而且……更不想劳烦三少。”

    蒋子邵一叹,道:“我发觉我们……生分了……究竟怎了,沅郁?是因为缪兄跟你说的那些?是因为连连?”

    沅郁沉默,半晌不语。

    蒋子邵站起身,踱了几步,见沅郁依旧垂头沉思,于是站到她身边,蹲下,伸手抬起沅郁低垂的脸庞,端详着。沅郁只觉他的目光似带有热量般,在自己的脸庞上扫视,扫过之处只觉焦热。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却好似一个世纪那般长。沅郁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笃定,却仍然在他深情的注视下土崩瓦解,不知不觉间,眼眶渐有酸意。她深呼吸,将眼泪忍住,又呼出一口长气。

    蒋子邵伸出另一只手,以手背轻抚沅郁的脸颊,慢慢的,却深情的,沅郁终于忍不住闭上了双眸,喃喃道:“有时候啊……真是,贪恋这样的温暖……”声音低极,似梦呓。

    蒋子邵双手越过沅郁的身躯,紧紧的,将她拥进自己怀中,光洁的下巴抵在沅郁的额上,沙哑着声音回应:“我一直在这里……沅郁,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在这里……”

    那浓浓的,在梦中出现过千百次的专属于一个男人的味道,和着下午暖融柔软的阳光,将沅郁笼罩得严严实实,耳旁就是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如新鲜的鼓,热情而有力。

    沅郁不敢睁眼,唇边绽放了一个淡淡却甜蜜的微笑,极短,霎时就收了,柳眉复又紧皱:“许沅郁自诩洒脱,却仍然堪不破一个情关……心中其实为三少的倾慕而欣喜,却每每自作清高。真是个心口不一的女子呢……”沅郁自嘲着,终于睁开了眸子,也挣脱了三少的怀抱。

    “不……你不是心口不一,你只是怕受伤。”看见眼前的人摆出拒人于千里的姿态,蒋子邵心突地一痛,他道,“其实怪我,怪我不是一个能让你有安全感的男人,你才会如此谨慎。”

    沅郁沉默。

    已过午后,窗棂被阳光斜斜的拉成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下,它也像是不忍心继续聆听这对男女的对白一般,小心的移动着步子,一点一点的离开。

    阳光已经微弱,似乎下一秒,太阳就会耗尽了最后的力气,隐去光华,退位于月亮。

    “怎么能怪三少?”不知静了多久,沅郁终于叹了口气,轻轻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凝结的沉寂,“自结识三少的第一天起,沅郁就知道三少是什么样的人,就知道,三少需要什么样的女人……可是沅郁还是没能约束住自己的心,在南京,在上海,在扬州,在湘江的船上,沅郁暗暗为三少倾心。沅郁的心一点一点的为三少倾斜,终于在得知连连的故事那一刻,沦陷了……”

    “可是,对沅郁来说,沦陷就是灭顶之灾。”沅郁继续着自己的叙述,那看似平静的声音之下隐忍的激情在暗涌,说出来的话,让蒋子邵字字惊心,“三少,你将来必定是要睥睨天下的,而那个能给站在你身侧的女子,又怎能平庸呢?沅郁善妒、多疑,气量狭窄,有着天下女子都有的缺点。更有甚者,沅郁连一个故去的女子都容不下——沅郁嫉妒连连姑娘,嫉妒三少与她的那段曾经往事;嫉妒三少每次思及连连的那种沉痛眼神;甚至嫉妒她的死,那一定是一种铭心刻骨的痛罢?每每想起这些,沅郁心如刀割……可是也是因此,沅郁方才认识了自己:原来许沅郁不过如此!”沅郁凄然一笑,“许沅郁只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子,唯一的愿望就是愿得有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是三少……蒋三少……蒋家三公子……你又如何能完全属于一个女人呢?”

    蒋子邵双眉紧锁,重重一叹。

    “沅郁避至法兰西,躲在这座马赛城里,不是躲别人,躲的其实是自己。连连那时不愿意见你,跟现在的我如何不相像?我们都怕,都怕最后不能够跟你站在一起。只是她更有勇气,她选择了死亡,这样她便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在你身旁,在你梦中,在你的回忆里;你幸福时,她便跟你一起欢笑,你难过时,她就一同哀伤……”沅郁声音越来越低,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了。

    这番话说得又沉痛又哀婉,蒋子邵看着沅郁的侧面,见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心内的不安表露无疑,他考虑了一下,放低了嗓音柔声道:“我很清楚,我需要什么样的女子。沅郁,如你刚才所言,你有天下女子都有的缺点,但是在我眼里,那些都是因为你确确实实的在意我——关于这个,我心内是十分欢喜的……你的惧怕我能理解,我也不想用什么言辞来给你保证,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我想你能给我点时间,我需要些时间……”说到此处他语气艰涩起来,停了停才续道,“其实,我一直没有对缪兄明言的是,连连她,不是自杀……”

    沅郁惊异的睁大了眼睛。

    “她不是自杀,却是因我而死。那时的我多么幼稚,年少轻狂,以为自己的手中掌握着天下,可是,到头来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后来我想了一个月才明白,原来身为蒋三公子的我,远比其他普通人更缺少自由。所以,我不能让连连的悲剧再度发生,我,已经承受不了再失所爱的痛苦了……”蒋子邵面色苍白,黝黑的双目看着沅郁,他伸手握住沅郁的手,紧紧的,甚至有些发抖,似是宣言般的肯定:“这次,我不能给再失去你了……”

    沅郁第一次正望向蒋子邵的眼,他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恐慌和痛苦。她微微用劲将右手自三少的双掌中挣脱出,慢慢抚上他的脸,摩挲着,边轻而缓的点了一下头。

    窗外,太阳终于挣脱了晚霞的殷殷挽留,跌失在地平线下;星星已经一颗一颗的偷偷出现在夜空,一闪一闪,调皮的眨着眼;用不了多久,月亮便会挂上树梢,将皎洁的光洒满大地。

    马赛的月夜啊,如此的宁静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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