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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离南京警备司令部约莫一里之隔的统战部里,路清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正阅读着文件,突然秘书敲门进来,向他报告说有人拜访。路清平对秘书打扰他的公事有些不悦,他并未抬头,冷冷道了句:“让他等等。”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响起:“清平哥哥,是我……”

    路清平惊讶抬头,看见门口俏生生的立着身着肉桂红蕾丝洋装的陈凤盈。看得出来她精心装扮过,但是眼神晦涩,眼周有乌圈,显见心事重重。

    路清平忙起身迎上前,道:“凤盈小姐,你怎地到了南京了?”语气略微一顿,又问道:“三少知道了么?”

    陈凤盈咬了咬涂得鲜红的唇,摇了摇头,突然露出一个冷笑,道:“我哪里还在上海呆得住!你们不是说子邵哥哥只是一时新鲜么,没多久他就会厌弃那个女人么,哼,从订婚到现在都两个月了,他连婚期都不肯跟我谈!一直躲着我!”

    路清平先吩咐在一旁面露惊讶之色的秘书出去倒茶,待秘书跨出房门之后,他把门轻轻掩上,压低声音道:“你怎的如此冲动,凤盈,你这样莽莽撞撞闯了来于事何补?难道你还能去质问三少?”

    陈凤盈气呼呼的走了几步到休息区的沙发座旁边,把手中的小坤包往沙发里一摔,转身道:“我是不能质问他,但是我父亲能!”

    路清平叹笑一下:“主母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也是督促我催着三少把婚期定了。你放心,三少夫人必定是你陈凤盈无疑。”

    听了这句话,陈凤盈脸色缓和许多,她慢慢在沙发里坐下,把适才摔下的坤包捡起,摸到细细的包带,打了个结,又扯开,再打个结,用劲一扯,下了决心的样子对路清平道:“我要见见她!”

    “她?”路清平随即醒悟,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凤盈神色复又恼怒起来:“不是时候不是时候,究竟什么时候才是时候?连你也这么说!南京,南京,这个地方真不好!一个冯云婕没完,又跑出来个……嗯……她叫什么?”

    路清平哭笑不得,回道:“姓许,叫许沅郁。”

    陈凤盈借势正待发作,电话突然响起,她便鼓着嘴生气。路清平拾起话筒,电话里响起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喂,清平……”路清平原本挂在脸上的无奈神情立刻消失不见,他下意识的站直,又松了松系得端端正正的领带,话筒里三少的声音继续问道:“凤盈在你那?”

    “是,三少,凤盈小姐在这,她刚到南京。”

    陈凤盈忍不住坐正了身体,脸上充满期待的看着接着电话的路清平,路清平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哎……”三少继续道,“刚才我接到二叔的电话,说凤盈在家发了通脾气,然后就跑来南京了,让我好好哄哄她。”

    路清平笑道:“是么?我没看出来啊,凤盈小姐一来就说要来给你个惊喜,还说你们许久没见……”

    蒋三少道:“惊喜?我当她是来讨伐我的。”

    路清平哈哈笑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何来‘讨伐’一说,三少。难道您做了什么让凤盈小姐生气的事情么?”

    蒋三少一声冷哼:“女人总是不可理喻,总是莫名其妙的生气,怎么清平,你还不清楚么?”

    路清平语带双关:“三少,女人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钻石玛瑙与黄金,还有心爱男人的一颗真心……”

    电话那头蒋子邵呵呵笑了两声,道:“是,这么一想果然是很简单,清平,你倒是真懂女人。话说回来,我确实冷落凤盈许多,最近忙于公务,连婚期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无法分神跟二叔商讨,也难怪凤盈生我的气。”

    见三少如此表白,路清平忙道:“三少,凤盈小姐不是那么不懂事的,她当然理解您的苦衷。”眼神扫了在一旁神色跃跃的陈凤盈一眼,续道,“再说,我看凤盈小姐神色如常,美丽一如既往,并不是来找三少麻烦的模样嘛,哈哈!大概二爷言重了……”边说边又给陈凤盈使了个眼色,陈凤盈读懂了他的示意,从沙发里跳了起来,拎着包轻快的闪出门去,差点撞到捧着茶的机要秘书。

    “你!”陈凤盈指着机要秘书,压低了声音命令道,“快去安排,我要去子邵哥哥那。”

    路清平瞅着陈凤盈飞出房门,继续对话筒讲道:“凤盈小姐现在路上,三少,今日公事若是不忙,您不妨抽点时间陪陪她。虽然只是初夏时分,但是我听说玄武湖的荷园里有好些荷花已经开了。”

    蒋子邵悠悠道:“怎么不忙?哦对了,清平,我忘记告诉你了,缪兄到了南京。我备了个茶会,下午四时在西园,你若有兴致不妨一起来喝喝茶。”说完嗑嗒一声挂了电话。

    路清平握着话筒,听着里头传来急促的嘟嘟嘟嘟声,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渐升一股莫名怒气。待情绪平复后,他又拨了几个号码,接通了上海陈府。

    陈府的人认得他的声音,未加盘问直接转到了陈其美的私人分机上。路清平听见陈其美的声音之后,用恭敬的语气道:“二爷,是我,路清平。”

    “唔,”陈其美声音沙哑低沉,性格使然一贯不爱说话。

    路清平续道:“刚才凤盈小姐在我这里,现在已经去探望三少了。”

    “嗯。”

    “我看凤盈小姐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言及爱女,老谋深算的陈其美绷不住了,开口问道:“三少到底有何安排?”

    “二爷,恕清平直言,”路清平坦白道,“若想促成三少与凤盈婚事,我们还得加一把力。”

    “哦,你有什么建议?”

    路清平回道:“三少现在避而不谈婚事,我们也无从劝说。不过,二爷您可以从主母那想办法,先说动主母定下佳期。三少孝顺,更何况木已成舟,他会听从主母的安排。”

    陈其美冷哼道:“不能指望这条路,她能起的作用也很有限。”

    闻言路清平沉默。

    陈其美又道:“我的探子报说,冯远盛最近与成立桐相交甚厚,你可知道缘由?”

    路清平回道:“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冯云婕应当不是障碍。”

    “哦?”

    “冯云婕不过是三少拒婚的一个挡箭牌,这也是三少一早的打算。”路清平解释道。

    陈其美冷道:“事情总在变化,不可轻敌。”

    “二爷您说的是!”路清平不便驳斥,随口应了句,转而又道,“不过,与冯云婕相较,我更担心的是……”尾音拖得很长,果然陈其美忍不住追问:“是什么?”

    “想必二爷应当已经知道,三少在白楼里藏了个女子,我更担心的其实是这个女子。”路清平缓缓道,“三少对待她的态度非常不一样,与以往其他女人都不一样。”

    “喔……许沅郁……”话筒里传来陈其美轻描淡写的话语,“许沅郁也好,冯云婕也罢,总归都是冯家的问题,必要时我可以把他们一并解决。”

    “是,若是二爷亲自出马,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路清平放下话筒,脸上露出微笑。

    这里路清平与陈其美的电话尚未完毕,陈凤盈坐着路清平的车已经到了警备区外。她不待车停稳,扭开车门跳出来,蹦蹦跳跳的来到蒋三少私人办公区域外的大门口准备进去,却被守在门外的侍卫拦住了。陈凤盈眼一横,正待发怒,成立桐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迎了上来,拦住了陈凤盈的脚步。只见成立桐先朝陈凤盈敬了个礼,然后道:“凤盈小姐,三少正在开会,他吩咐我转告您,请您先往西园休息。”

    成立桐平时不苟言笑,又是三少的近身侍卫长官,陈凤盈并不想与他关系交恶,大小姐的心里其实也一直有些有些怕他。眼下见他表情沉稳,神态虽然恭谨却不露喜怒,难得的收了收自己的脾气,只是皱眉道:“侍从官,我见子邵哥哥一面就走,他总不会连这点时间都没有罢……”

    成立桐装作没有听出陈凤盈话里的恳求之意,他手一挥,早有侯在一旁的车开了出来,停在陈凤盈身边。成立桐绕过她身侧,手一伸,将车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动作。

    陈凤盈终于忍不住,尖声叫起来:“你,你,你就仗着子邵哥哥的势来欺负我!”本来心里就满是委屈,眼下更加按奈不住,抽咽了几声,眼泪刷刷滑下,妆花了俏脸,显得又滑稽又可怜。成立桐心里也暗自不忍,但仍硬着心肠道:“这都是三少的吩咐,凤盈小姐请上车。”

    陈凤盈站在车外头,歪着头默默流泪,只是不肯上车离去。成立桐毕竟不能强行把她押上车,两人在车外一时僵持。

    突然,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伴有陈凤盈魂萦梦绕的清亮嗓音,极具穿透力。她急急转头,透过院子看见一行人出现在走廊里,正中那个走在前头手里拿着几页报告的,身着蒋系夏日常服正微侧着身子与边上的人说话的,正是自己渴望相见的心上人。她狠狠白了成立桐一眼,一甩长发朝里走去。见状成立桐也不便再阻拦,朝守卫的侍从挥手示意放行,紧跟在陈凤盈身后,

    陈凤盈气鼓鼓的快步朝蒋子邵的方向而去,高跟鞋蹬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陈凤盈扬着张花猫一般的写满委屈的脸,红唇撅得老高,眼角还有未及隐去的泪光。见蒋子邵看见了自己,陈凤盈停下来,足在地上用力一顿,留了个‘我现在很生气’的侧面给他。

    蒋子邵好气又好笑,他将手中的报告往边上一递,边上的缪瀚深一伸手接过,悄问了句:“陈二小姐?”

    “唔,”蒋子邵摆摆手,“你们先去偏厅,我等下便来。”

    缪瀚深卫庭如等人忙退下。

    “凤盈?”蒋子邵正准备询问她怎么没依照吩咐回西园,突然瞥见成立桐形色匆匆的赶了过来,神色有些狼狈,当下心中了然,换了个口吻继续问道,“二叔身体可好?”

    陈凤盈皱眉怒哼了一下,道:“你惦记这个,惦记那个,就是不惦记我!我来看你,你还派人拦着我!”

    蒋子邵笑道:“我惦记着你呀!我正想问你,你脸上的妆怎的花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哭过了么?谁欺负你了?”

    陈凤盈的注意力成功的被转移到她脸上的妆上,她‘呀’的惊叫了一声,伸手在坤包中掏摸一阵,摸出一面小镜子,对脸一照,只见镜中的那个人眼线晕开,顺着泪痕在脸上留下两道黑线,胭脂也已散乱,红一块,粉一块。她忙转头,背着将三少,边用手帕清理面颊,边怨道:“都怪你!人家花了一个时辰妆扮,又花了两个时辰搭火车,大老远的从上海来南京看你,你却连大门都不让我进!你……你就知道欺负我!”

    蒋子邵往前走了两步,来到陈凤盈身边,手一伸便将她揽进怀里,顺势从她手中抽出手帕,在她脸上轻轻擦拭,扫去庸脂俗粉后的陈凤盈,容颜干净不少,看上去顺眼许多。蒋子邵柔声道:“我哪里是欺负你?我怕你从上海过来旅途劳顿,特地吩咐立桐带你先往西园休息一下,待晚间你精神养好了,毒辣的日头也收了,便带你去看荷花——今夏的第一朵荷花哦……”

    听他说的动听,陈凤盈心里柔柔软软,霎时柔情蜜意涛涌一般,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道:“真的么?”神态间说不出来的欢欣。

    蒋子邵点点头,道:“我几时骗过你?玄武湖的荷花昨日刚开了几朵,你来的真是时候。”

    “那……”陈凤盈还是半信半疑,“刚才成侍从官为何没跟我说?”说完横了一眼边上垂手静立的成立桐,侍从官一脸尴尬模样。

    蒋子邵笑道:“是我不让他说的,我想给你个惊喜。”

    蒋三少的这几句温言柔语让陈凤盈怒气全消,她撅着嘴娇嗔道:“我难都难过死啦,一点都不觉得惊喜!”

    “好,下次我改正!”三少继续哄着陈凤盈,“我还有会要开,你先回去西园罢,先去把脸洗洗干净。现在这样子,可不美啊。”

    “好……”陈凤盈点头,眼珠子一转,突然撒娇说道:“不过我不去西园,子邵哥哥,我要去白楼等你……”

    蒋子邵扶着她肩头的手一僵,脸上笑容慢慢收了,不知不觉的,他手下慢慢用了些力气。陈凤盈吃痛,忍不住皱眉,泪水又开始在眼眶中聚集。

    蒋子邵轻问了句:“凤盈,你刚才说什么?”他的语气虽然和缓一如平常,却隐隐有股森寒透出来让正午的阳光霎时失去了热量,不但陈凤盈,就连边上的成立桐也觉得心里一寒。

    陈凤盈悔意渐生后怕不已,在蒋三少的逼视下嗫喏不能成言。

    蒋子邵又问:“刚才的话,是谁教你说的?”这次语气更轻,眼神犀利如尖锐的刺,刺得陈凤盈浑身不自在,她慌忙摇头,道:“没人教我,是……白楼近嘛……子邵哥哥,我想早些跟你在一起……你相信我啊,真的没人教我……”

    成立桐在一边察言观色,见三少情绪有些失控,于是轻轻咳了一下,道:“三少,缪座还在偏厅等候。”蒋子邵立时醒悟,呼吸间转瞬情绪恢复平常,神态重新和蔼起来,手下的力气也松了,微微一笑道:“我要去开会了。立桐,你送凤盈小姐去西园休息。”他的态度转变了三道,都是不过片刻间发生的事情,随着蒋子邵再度面带微笑,那股巨大的压力立时消失。

    陈凤盈委屈的咬着自己的唇,哀怨的看着蒋子邵不敢开口,怕自己又说错了话惹他不高兴。蒋子邵暗自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不要担心,我很快就回来陪你……”陈凤盈点了点头,看着蒋子邵转身离去。

    他的背挺阔,两只长腿迈起步子来不疾不徐,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几步就走出了陈凤盈的视线。在三少背影消失的那刻,陈凤盈忍了许久的眼泪倏地滑下,啪嗒滴在地上,溅出两个圆圆是印记。她随即深深吸了吸气,努力忍住抽泣,牵强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对成立桐道:“侍从官,我累了,我们走罢。”

    蒋子邵迈进偏厅会议室时,脸色沉凝。缪瀚深正与众人说些轻松的闲话,见状也不由的停了口。

    不过是例行日常的会议,不过半个时辰三少便宣布散会了。

    缪瀚深一直留在最后,待其他人都告辞离开后,他转头看着三少,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蒋子邵忍了许久的脾气此时才发作,恙怒道:“凤盈竟跟我提要去白楼!不知道是不是清平教唆的!”

    缪瀚深讶异的一挑眉,又皱起,眉间挤出一个‘川’字,道:“路副官为何如此莽撞?此时挑起矛盾,对他有何利益?”

    蒋子邵想想也觉有理,转而道:“大概也非他本意,是凤盈没心机,沉不住气。不管怎样,他们已经对白楼留意了。”

    “这样还说的过去。不过,此时翻脸还太早了……”缪瀚深点头道。他想了想,又问,“你现在打算如何安置陈二小姐?”

    蒋子邵一叹,道:“还没想好,我先让立桐送她回西园了。”

    缪瀚深道:“女人心思最是难猜,你身边的这几个女人个个都是冰雪聪明的,能周旋到现在实属不易。”

    蒋子邵有些焦躁,在厅内来回踱了几步,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朝缪瀚深指了指,道:“你在取笑我,我听出来了。”

    缪瀚深微微一笑也不辩解。

    蒋子邵喟然叹曰:“我蒋子邵也有今日,居然为了达成目的牺牲皮相!”

    缪瀚深第一次见蒋三少的懊恼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此时醒悟,晚矣……”

    “你!!”

    见蒋子邵果真恼怒了,缪瀚深便不敢再玩笑,正色道:“三少如此委曲求全也只是为了换取最小的牺牲,我很理解的,并且由衷的敬佩。”

    蒋子邵重重“哼”了一声。缪瀚深想了一想,续道:“好罢,我更正一下,我理解是理解,但不是由衷的敬佩。我是粗人,行军打仗是本分,这个玩弄权谋嘛,实非长项。不过自古女子多巾帼,男子多为自大草莽,轻视女子却每每被女子玩弄于股掌。你看,妲己、褒姒,冯小怜、还有飞燕掌上舞,贵妃出清池等等,历代帝王亡国大多由于女子之故……”

    蒋子邵没耐烦打断了缪瀚深的长篇大论:“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缪瀚深言归正传,“此时不能与陈其美翻脸,孟周,不论如何,你要安抚好陈二小姐。”

    蒋子邵停下脚步,皱眉,叹气:“凤盈要的,是婚姻。可是你知道的,我不想伤害她!”

    缪瀚深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接道:“是呀,我知道你不想伤害她,你若伤害了她,我也不依。”说到后一句,眉微皱着,表情严肃。

    蒋子邵轻嗤一下,问道:“你道我说的这个‘她’究竟是谁?”

    缪瀚深眉一展,奇道:“难道不是沅郁?”

    “自然不是!”蒋子邵道,“我说的那个人是凤盈。唉,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

    缪瀚深忍不住问道:“哦!?我有些不明白了,为何你与陈二小姐结婚,伤害的不是沅郁却是陈二小姐?”

    蒋子邵回道:“我与凤盈的婚事,终究是一场戏,等真相大白时她定会深受伤害。至于沅郁嘛,她能理解我的,她既然能安然接受我与凤盈订婚的事宜,自然也能接受结婚一事。”

    闻言缪瀚深叹道:“蒋孟周啊蒋孟周,我以为你真的懂女人心思,想不到也是流浮于表面而已。”

    蒋子邵不忿斜眉:“哦,此话怎讲?愿闻其详。”

    “即便沅郁xiong怀宽广能谅解你与陈二小姐订婚之事,但这并不代表这件事对她毫无影响,更不要说‘结婚’了。”缪瀚深侃侃而道,“为了你,沅郁或许可以隐忍一时,但她毕竟是个女人。但凡女人,是不可能面对心爱之人另娶他人而无动于衷的,除非她不爱你……”说到此处,缪瀚深歪头问蒋子邵,“沅郁爱你么?”

    蒋子邵回瞪了他一眼,道:“你说呢!”

    缪瀚深继续道:“既然沅郁爱你——我当然相信这一点——但是这样一次次的变故一个个的打击,对她来说怎能不是煎熬?她就算意志再坚定再怎样的心如磐石又能撑多久?她对你有十分的爱,在经历过这些磨难以后,还能剩几分?孟周……总有一天,她会心灰意冷的……至于陈二小姐嘛,你是注定要负她了。伤害已然造成无法避免,订婚也好结婚也罢,二者并无多大区别……”

    话到此处已无法多言,缪瀚深收了话头,瞧了瞧蒋子邵的脸色。蒋子邵面无更多表情,他眉峰微聚陷入了沉思,室内安静得能听见绣花针落地的声音。

    突然窗外响起一声知了尖锐的鸣叫,这是这个夏天的第一声虫鸣。它透窗而入,撕裂了室内的凝重的平静。

    蒋子邵似被惊动,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果然看得通透些。”说完他又开始在房中踱步——这是蒋三少考虑问题时惯有的姿态——缪瀚深依旧静坐一旁,不再发言。事情牵涉到蒋三少的情感之私,作为一个外人,缪瀚深委实不该多言。蒋子邵来回踱了好几步,依旧没理出什么头绪,不由眉峰蹙得更深。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缓缓坐在缪瀚深身边的太师椅上。

    缪瀚深拍了拍蒋子邵的肩膀,忍不住说了句语重心长的话:“这个时候,许沅郁与陈凤盈,你只能选一个……”这句话他一开始就想说,一直忍到现在。

    蒋子邵不语。

    缪瀚深索性放开了性子,继续解释道:“前者,情之所驱;后者,利之所使……孟周,你要考虑清楚!”

    “那么,”蒋子邵终于不再沉默,他就着缪瀚深的话题问道,“情与利,你建议我选哪一个?”

    缪瀚深意味深长的道:“孟周,以现在的局势与状态,你觉得你将沅郁继续留在身边是否妥当?其中利弊孰众孰寡你应当更有计较罢?我知道你想保护她,但是即便你能照拂她的安危,又能完整的挽留她对你的爱么?”

    蒋子邵不赞同缪瀚深的观点,他缓缓摇头道:“情也好,利也罢,它们并不矛盾。我对她有信心,对自己亦有信心。”说着后面这句话,蒋子邵的语气已经严峻起来。

    “你莫让沅郁成为第二个连连啊……”见蒋子邵态度已然明朗,缪瀚深还是不放心,又殷殷的追加了一句画蛇添足之语。

    面对缪瀚深的咄咄逼人,蒋子邵心中感到极大的不悦,但他不愿深究,淡淡一笑道:“连连只有一个,许沅郁也只有一个,缪兄,你还未意识到她们是不同的两个人么?”这句话语气很轻,语意很重。缪瀚深一顿,遂笑道:“我关心则乱,三少恕罪。”

    蒋子邵摆摆手:“你也是为了我为了沅郁,我知道的。话说回来,我自己也一直不曾把这层关系看透彻,所以每次思及总有捉襟见肘的窘迫之感。今天若不是你如此点醒我,我大概还在烦恼中不可自拔。”

    缪瀚深长笑道:“如此说来,你可欠我一个人情啊。”

    蒋子邵道:“是,你想要我怎样还?”

    缪瀚深笑容一收,认真道:“我想你给卫庭如一个机会,他实是西北军统帅的不二人选!冯氏的一时牺牲,换来的则是长久的发展,请三少多多考虑。从另一方面来说,扶起了卫与冯,我们对付陈路的胜算就大了好几分……”

    蒋子邵双手交叠搁在桌面上,手指修长而有力。见三少神色松动,缪瀚深趁热打铁:“三少,机不可失……冯氏坐大对沅郁来说,亦不是坏事……”

    蒋子邵道:“冯氏对我来说,本就是无足轻重的,我只是不想沅郁牵涉进来。她不喜欢这样的事情。”

    缪瀚深闻言摇头叹笑,道:“你还道你已然看清楚,我看你现在还是不识庐山!做了你蒋子邵的女人,难道还能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么?你也把沅郁看得忒小气了!”

    蒋子邵沉默,不一会便起身,笑道:“是,我又错了!多谢缪兄指点!”缪瀚深微笑不语,见蒋子邵左手搁在桌面,食指轻敲了几下,最后化拳,在桌上重重一捶,他对缪瀚深道:“光凭卫冯还不够,要对付陈其美,我们还需要一个人……”

    缪瀚深点头表示赞同。蒋子邵又道:“这个人,我已有了计较。”

    “哦?是谁?”缪瀚深欣喜追问。

    蒋子邵道:“我原本将他安排在清平的身旁,清平顾忌他,将他派到湘西剿匪去了。”

    缪瀚深恍然道:“你说的莫不是……”

    “嗯……正是他!”蒋子邵点头,“他加入蒋系之前,原本就是安徽淮南帮一霸,江湖上是有些地位的。况且,他与立桐交情甚好,可以一用。”

    缪瀚深点头赞道:“如此最好。”

    蒋子邵最后总结道:“现在只是有了合适人选,如何计划我们还得从长计议。”缪瀚深深表赞同。

    两人商讨完毕,时针已经指向午后二时三刻,侍从官仍然在门外侯着。蒋子邵吩咐成立桐备车,转身准备开口邀请缪瀚深前往西园一道饮茶,却看见他正往头上戴军帽,就着玻璃反射正了正衣冠,神情很是严肃的样子。

    蒋子邵朗笑起来,问道:“你不是常说你是个粗人么?刚才跟我说起那些话来,你可是一套接着一套的。”

    “哦?有么?”见蒋子邵神态颇促狭,缪瀚深心里暗自提高戒备,小心翼翼的回答。

    蒋子邵继续笑问:“你知道妲己褒姒也还罢了,怎么连冯小怜都知道?难不成你也知道‘玉体横陈’的典故?”

    缪瀚深忍不住笑,得意的道:“昔日在扬州隐居的时候,我喜欢去茶馆听说书。齐后主与冯小怜的故事,可是香艳得紧啊……哈哈……”

    仲夏迫临,草木繁盛,万物疯长。

    继第一声夏虫响亮的宣告之后,它的伙伴们迫不及待的鸣叫起来,似乎要以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声占领这个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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