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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不知不觉,沅郁在山中一住就住了十数日。气候凉爽了,心情似乎也愉快些,得空她就出去走走,山并不大,绕着绕着就回到了原处。树倒是葱郁的,一株一株向天直伸,那些枝桠将蓝蓝的天割成碎块,滤过阳光的热量,洒下些许影子。

    卫香如并未如沅郁一般全心全意的在山上修心养性,隔个三五天她就会下山一趟探望一番,回来的时候总会搜罗些奇闻趣事说与沅郁听。

    例如说,大前天蒋系三十二师的师长孙魏泡窑子,被半年前娶过门的姨太太带着一帮丫头婆子逮了个正着,姨太太本来是个戏子,唱的是武旦,莫说身手颇为了得,脾气也是火暴得很,丝毫没给自家老爷面子,堵在阅芳苑门口高声叫骂,迎面撞见闻讯而来的老鸨,老鸨正待开口呵斥,姨太太劈头就是一巴掌,扇掉了老鸨的金牙,一嘴的血。孙魏见势头不妙,从厨房的杂院里翻墙而逃。躲在正房屋里,待武旦姨太太消了气才敢露面。这个事情闹得挺大,诺大个南京城都传遍了,成为城中闲人茶余饭后消遣的笑料。

    又例如说,缪瀚深接受了蒋子邵的任命,已经启程返回西安,做他的西北军大统领去了。庭如留在南京待命,住在原先的宅子里。批把树的花开得盛极,庭如担心秋天的果子结不好,用了竹竿儿疏花,一地的批把花,看着有些可惜。庭如还说,等秋天结了果,要是他还在南京,定摘上一大篮子送到山上来;要是不在了,就让卫香如领着沅郁去摘,省的果子烂在枝头,白便宜了雀鸟儿。

    还例如说,玄武湖有大动静,路清平圈了块景色极佳的湖面,打算临湖盖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宅基地刚做好。断了绕湖的环路,给游人造成不小的不便。可是有啥法子呢,路清平毕竟是蒋系的二把交椅人物。卫香如说起这个来,语气不是不艳羡的,见沅郁微微皱着眉,知道她不爱听这个,忙换了个话题,道:“我还见过有个女人跟路副官一起来看景,那女人妖艳得很,一股子风尘味。”卫香如撇着嘴以示鄙夷,末了又道:“路副官实在也是个人物,气宇轩昂,卓尔不凡,不知怎地不肯安个家,娶了两个姨太太都是些庸脂俗粉。”听到这里,沅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玩笑道:“嗳,醒醒,卫香如,你现在已经是成太太了!”

    就这样,日子一日一日过着,出了伏,再过几日,便是夏末了。

    相干的,不相干的,有趣的,无聊的,卫香如一直不停的跟沅郁絮絮叨叨,唯独没有那个人的一丝消息。

    眼见天气逐渐凉爽,沅郁便待告辞返回自己的小屋。卫香如百般挽留,劝沅郁过了秋老虎再回去不迟。沅郁也是自己心懒,于是便拖了下来。就这样无风无浪的又过了些时日,亦是秋老虎肆虐过后的第二天,卫香如带来了弟弟卫庭如的好消息:庭如升官了……

    在南京待命了一个多月后,蒋系的调令下来,卫庭如由原西北军军统副官升为三十一旅旅长,军衔由原来的中尉提为上尉,官阶升了两级,军阶生了一级,这对一个效力蒋系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二十出头的人来说,算得上十足十的破格提拔了。

    三十一旅原本隶属整编七师,师长徐云涛,年近五十,已经是知天命的年龄,却依旧好勇争胜。整编七师一直驻扎在湖北武汉,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实力委实不容小觑。徐云涛是蒋大帅时代的功臣,对待蒋三少的态度一向不是那么恭敬,经常做些阳奉yin违之事。蒋三少羽翼未丰之际采用的是韬光养晦的策略,养了两年后,培植出了自己的势力,方才借着平南庆功宴的机会,将徐云涛召进了南京,庆功宴一完,就把他名为作客实则软禁起来。

    之后,蒋三少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胁迫他同意卫庭如接管整编七师底下装备最先进的三十一旅,原旅长则被安置在南京军情处,提了个军衔,增加了俸禄,但已经没有军权。

    再之后,原四十五师参谋长岳涟虎官升至副师级,接管整编七师剩下的五个旅。而徐云涛师长则被蒋三少留在南京做客,豪华大宅子早已经准备好,徐的家眷等人亦不动声色的被路清平安排的人接到了南京。日子是舒适安逸,但徐云涛被迫在南京颐养天年,心里面生生憋着一股气,没多久就生了场重病,病愈后锐气全无。

    至于湘地驻扎部队整编四师,无论实力还是配备上都远逊于整编七师。师长魏承筹为人比徐云涛要机灵许多,眼见蒋子邵大势已定,遂借机表达了一颗效忠之心。蒋三少安排了缪瀚深举荐的一个部下前往四师出任参谋长一职,另调拨了数量颇丰厚的军饷与军械,一手挥棒,一手安抚,又解决了一个心腹之患。

    蒋三少好一番杯酒释兵权,看上去做的轻描淡写,行云潇洒,其实暗中准备了许久时光。

    卫庭如接受任命后,立刻前往武汉走马上任。又过了一个月光景,领着三十一旅奉命前往四川成都驻扎。这期间,排除异己等等事情做的不少,狠心杀了一批不服的中层,方才顺利获得权柄。抵达成都后,蒋系吸纳本地势力,重新整编人马。花了约莫半年时光,西北军成都野战旅军事区初具规模。

    政治这玩意,从来没有公正廉明一说,无非都是利益斗争而已。

    这些事情卫香如并为详细说于沅郁听,只道庭如升做旅长了,庭如手下又多了几万的人马了,等等诸如此类的消息。沅郁哪懂内中玄妙,只是由衷的为卫庭如高兴。

    在卫庭如平定四川的这段时光里,沅郁返回了自己的小屋。待到腊月时分,她还抽空回了趟柳镇。沅郁一来探望母亲,自打十五岁离家后,五年多光景再没有与母亲一同过年;二来祭拜吴妈。

    吴妈的坟落在柳镇西头的墓区,砖砌的墓台十分气派,汉白玉墓碑上刻着:义胆忠仆吴氏之墓。沅郁准备了蜡烛元宝,边烧边流泪。人死后万事皆空,留一气派的墓又有何用?

    吴妈的消息不敢说与母亲知晓,不忍母亲伤心流泪。但许太太是明事理之人,自从接到姐妹的回信称吴妈不曾抵达上海之时起就已有了心理准备。她生性平和,倒也没大起大落之态。沅郁见到了翠儿,她不过十五岁光景,却极乖巧听话,还善于察言观色。

    战事已平,逃难的乡邻陆续返回,柳镇渐渐恢复了以往旧貌。

    沅郁站在青石板路上远眺沅水,但觉景物依旧,物是人非。

    回想十五岁初次离家之时,吴妈站在码头送船,依依不舍又不知如何表达,只知道用衣角擦泪,谆谆叮嘱:“沅郁小姐,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冷了添衣,饿了吃饭,莫忘记了……”

    回忆至此,脸上泪痕满布。

    无法忘记,亦无法释怀。

    腊月末,天yin沉沉的,不久,冬天的第一场雪不约而至;初时雪粒子蹦得四处乱溅,渐渐的,就飘成了鹅毛雪。

    陶罐装了新收的木炭,底下垫着陈年的炭灰,炭火旺极,烧的屋子暖融融的。翠儿从中午起就开始忙碌,沅郁也帮衬着,忙活了半天,贴春联,剪窗花,炒好了瓜子和花生,火候刚好,香而不腻;暮色四合,翠儿将菜肴一样样的自厨房端出,一碟蒜炒腊**,一只酱肘子,一条油炸干鱼,一碗腊八豆蒸腊肉,清炒了一碟白菜苔,还有放了很多通红的辣子的腌豆干,最后是一碗蘑菇羹汤,里头是翠儿自己做的肉丸。

    三人围桌而坐,随意吃着,随意聊着,火光弱了添木炭,就着火煨了几块糍粑。

    过年了……

    午夜十二点,四下里鞭炮声大作,沅郁也在屋门外点了挂炮仗,捂着耳朵瞅着炮仗炸完才进了门。屋子里许太太从怀里掏出两只红包,递给她与翠儿,道:“来,压岁钱。”

    翠儿道谢收下,便去拾掇物品。沅郁推辞笑道:“母亲,沅郁都二十了,您还当我是小孩子……”

    许太太微笑道:“在母亲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

    沅郁便收了下来,捏着红包撒娇道:“好轻啊……母亲,五年才得跟您一起过一个年,您就这样随便打发我了……”

    许太太忍俊不禁:“到上海旁的没学会,人倒虚伪起来,起先惺惺作态说不要,现在又嫌少……”

    沅郁打开红包,却发现里面并不是银洋,而是一块翠玉环佩,玉翠得鲜活之极,似碧绿的水在隐隐流动一般,闪动着极其润泽柔和的光芒。沅郁忍不住赞道:“好玉!”

    许太太道:“这算的上是压箱底了……首饰是一套,还有一副耳环,一只扳指,等有机会便打发沅芷与沅青。”说罢,觉得有些疲累,与沅郁又寒暄了几句,便回房休息了。

    出了十五,又下了场雪。气温极低,冰渣子冻得硬梆梆的。

    翠儿说这是场好雪,“瑞雪兆丰年啊二小姐……”沅郁淡笑。

    又过一月,立春,春暖花开,冰雪消融。沅郁辞别了母亲,返回南京。

    卫香如的消息极灵通,沅郁刚抵住所后没几个时辰,她便登门拜访了。

    她紧裹着狐皮裘子,脸犹自冻得通红,尤其是鼻头。双手袖着,轻易不敢拿出来,露在空气里。

    进了门后卫香如就忙不迭的埋怨沅郁,回柳镇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心里头没她这个好姐妹。唠叨到最后自己也觉得无趣,换了个话题道:“庭如在信中说,沅青被他调到了成都,做他的机要秘书了……庭如说,这样好照看些。”

    沅郁眉一挑,忍不住问道:“我妹妹她,过得还好么?在军队中,还习惯么?”

    卫香如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道:“信我也记不真切了……这样吧,你到我家里去,我找信给你看。”想一想又续道,“你还可以打电话到上海,跟沅芷好好叙叙,你们好久没联络了罢?”

    沅郁道“甚好”,跟着卫香如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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