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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三伏的天,一日热过一日。

    屋前头那株数十年的老樟树晒蔫了叶子,没精打采的低垂着枝条。沅郁吩咐丫头小兰打了桶井水,用瓜瓢舀了,四下里泼在院子的地面上。只听哧的声响,井水渗进地面,只留了浅淡的印子。如此泼了两道,院子里才微有点湿意。

    所幸晚间起了风,吹散了一些热气。

    沅郁有些无聊,于是亲自磨了磨,饱蘸了狼毫,在书案上铺开一张雪白的泾州宣纸。盯着宣纸先出了阵神,打好了腹稿,继而屏气凝神,手执狼毫自下而上,先近后远,平铺点扫,披麻斧劈,下笔有力,动作流畅,约莫一盏茶功夫,宣纸上洋洋洒便出现了一副泼墨山水图,衔山吞水,气势浩荡。

    作完画后,沅郁兴致极高,吩咐小兰准备了些菜肴酒水,就着黄昏暮色,独自酌饮。

    又过一日,依旧黄昏时分,趁着一天的日头收了,沅郁独自出了门。其实并无目的,只是在街上游荡,随意走到一家酒楼,便上了二楼,捡了个临窗的座儿。点了两三个菜,要了一壶清茶。从窗户看见外头墙角下立着两个人,百无聊赖的样子,只不过到底是军人,无论再怎样掩饰,身姿形态都颇有架势。那些卖香烟瓜子的小贩见了两人都绕着走。

    沅郁吃得两口,唤来小二吩咐了两句。小二应了声,下了楼,安排了一下便出了门,来到那二人身边,道:“二位军爷,楼上一位姓许的小姐定了桌酒,请二位爷过去赏个脸。”那二人愕然,朝窗口张望,一眼就瞧见沅郁笑吟吟的俏脸。

    小二又道:“许小姐还说,她今天就到这里,用了晚餐就返回。还说,二位也莫饿坏了肚子……”见二人面露犹豫之色,小二便追了句:“菜式都已经备好,已经上了桌,二位若是不用,也是浪费。”

    第三日,沅郁闲在屋内,搬了只竹躺椅在廊子里,一把扇子轻轻的扇。

    天热,连知了都躲了。

    忽听门外有瓜贩挑了一扁担西瓜经过,沅郁偱声出门,叫住了小贩,捡了一只滚圆碧绿的,付了钱,正待转身进门,眼角扫见躲在街边的树荫底下的人。进了院子,掩上门,放下瓜后,沅郁来到角落的井边,拾起木桶丢进井里。小兰听见声音出得门来,见沅郁正要打水,忙上前道:“小姐,放着我来。”沅郁手下不停,只道:“我来就行。”

    轱辘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沅郁有一丝晃神,那日舀水镇桂花酒,今日却换成了西瓜。

    镇了半个时辰,瓜从里到外都已经凉透。小兰将瓜捧进厨房,使刀切开了,劈成几条。凉意混着瓜香扑面而来,霎时驱散了暑气。沅郁吩咐小兰用托盘装了几片瓜,送给屋外侯着的那些侍卫。说完自己拾起一片瓜,小小的咬了一口,凉爽的感觉从口开始沉淀进胃,浑身舒泰。正要咬第二口,虚掩的门轻响了两声。

    沅郁道了声:“请进。”门外人似是有些犹豫,过了几秒才将门推开。沅郁望去,看见久未露面的卫香如站在门口,满脸堆欢。

    沅郁有些意外。

    卫香如的笑有些讪讪的,脸上汗珠子一颗一颗,她抽出手帕擦了擦,自顾自跨进院子,道:“真热!天真热!”环顾了沅郁的院落,又道:“这么小的地方,你住得惯?”

    沅郁放下瓜,对着刚回来的小兰道:“去给成太太倒杯茶。”小兰应了声朝厨房行去。沅郁转脸对卫香如道:“你来得可巧,我刚镇好的瓜,要不要尝尝?”卫香如笑着摆手:“不要了,你的日子倒也清闲。”

    廊子里空间局促,沅郁遂把卫香如让进屋内。卫香如进屋后四下里打量,一转眼看见书案上未收的画,绕上前细瞧了一下,赞道:“沅郁,你这画画得越发的好了。我虽是不懂的,但也觉着这画有气势。”

    沅郁谦道:“哪里。”

    卫香如在屋中走了一圈,也寻不到什么话题,于是索性走到沅郁边上,一屁股坐下,道:“好了,虚的我也不来了。我人在这里,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罢。”

    沅郁挑眉讶道:“我为何要骂你打你?”

    “你果真不恼我了?”卫香如歪头看着沅郁,见她望着自己,眼眸水盈盈,泫然明媚。

    沅郁抿嘴一笑,道:“我还恼你作甚?我不是已经对成侍从官言明了么。”

    卫香如道:“我担心你跟他客套而已。若是不恼我,为何从白楼中出来你却不到我那去暂住?南京你又不识得什么人。自己躲在这么个偏僻角落,天又热,还蚊虫叮咬,何苦来。”

    “我本来就是想散散心而已,自己静一静,去你府上如何清净。”

    卫香如不满这个回答,道:“我那宅子虽是小,要拾掇间僻静的小院子还是勉强可以。我看你还是在生我的气。”沅郁张口欲解释,卫香如话不歇气的道:“是,我是把沅青妹妹送到了西安,送去了以后还没告诉你,我错了,我认错!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可好?我也是看着沅青妹妹哭得可怜,没奈何答应了她。她央求我瞒着你,哭得两只眼睛跟核桃一般。我想既是帮了,就索性帮到底,就帮她瞒着你了……”

    沅郁叹了叹,耳听卫香如继续絮叨:“我原先以为她在西安无非玩一玩,散散心,没多久她自个儿就会回来,没想到她居然投了军……唉……”

    沅郁道:“她性子散漫自由,在军队中有军纪约束,也不是甚么坏事。”

    卫香如展颜道:“你也这般想么?我也是!所以就冒着被你责怪的风险帮了她……”

    沅郁默然。卫香如偷瞧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淡淡,并无喜怒,于是自己搭梯子下来,道:“你既然不生我的气了,就跟我回家可好?”

    沅郁摇头拒绝:“不了。我这样子啊,去哪都不成……”说罢自嘲的一笑。

    卫香如道:“你只是跟三少置了气,去我那权当散心,等气头散了,再回白楼罢。我陪你好生玩玩,咱们去苏州扬州走一趟罢。”

    沅郁又是一笑,道:“外头热,进了屋子热,现在不去,你这屋子虽小而破旧,屋外伏了多少人你可知道?”沅郁知道她说的是蒋子邵安排的那些侍从护卫,一时无言,卫香如续道:“昨天那么热,已经有一个中了暑,上吐下泻的。可怜介的……”说完夸张的一声长叹。

    沅郁无奈道:“我也没法子啊。”

    卫香如趁热打铁:“你跟我去了苍山,安全自是无碍,三少也能放心,就会撤了那些侍卫暗哨……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沅郁道:“能躲几回?多久?”神情低茫。

    卫香如取笑道:“你平时挺洒脱,一涉及三少就婆妈了。无非天热上山消暑而已,你非得扯上情啊爱的,空做惆怅。”

    她虽是说的尖刻,却自有道理,沅郁便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我跟你去山上住住。”

    主意既已定下,就不再犹豫。沅郁吩咐了小兰几句,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第二日便坐着成府的车朝苍山驶去。

    车停在了山脚下,卫香如对沅郁道:“山上没路了,我们得走着上山,好在山不高,路也yin凉。全当来踏青的罢。”沅郁无异议,点头道好。边上的仆人递上两只木拐杖,卫香如解释道:“青苔溜滑,拿着这个立立脚。”

    卫香如打头,领着沅郁登上了青石条阶梯,后面跟随仆从丫头若干。一行人不疾不徐,缓缓拾级而上,约摸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山坳一座青瓦粉墙大宅子外头。早有守宅子的仆人得了信,候在屋外头。领头的是个四十出头的老妈子,见到卫香如,恭敬的鞠了一躬,道:“少奶奶好。”卫香如摆出十足十主母模样,问道:“客房收拾清爽了么?”老妈子回道:“都按照少***吩咐办了。”

    对话间,她们进了大门,稍作收拾便被引到各自卧房小憩。

    晚餐吃的全是山中野味,丰富得很。卫香如好好的表示了一番地主之宜,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奇巧。

    山中果然比城里凉快许多,晚上就寝时还需盖床薄被,清晨,鸟儿唱着悦耳的歌在林间穿梭,惊醒了沉睡的人们。空气清新极,深吸一口,再呼出,似能感觉到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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