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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院子里的树上落下了几只鸟,从清晨开始就唧唧喳喳的欢叫不停,惊醒了沅郁的晨梦。她眼未睁,神智却慢慢明晰,耳听外厢的小兰已经起来了,正在捡拾整理,大约怕惊扰了她,动作小心翼翼的。

    “豌~~~~~~~豆黄~~呐~~又甜又香的~豌~~~~~~~豆黄~~呐~~~”小贩挑着担子从巷子外头经过,边走边吆喝出悠扬的叫卖声,拖曳的尾音格外有韵律。

    有细密的悉刷声敲打在窗棂上,空气中蔓延着潮湿的气味。沅郁以手支头,半探出床,唤了声:“小兰。”小兰应声挑帘而入,道:“小姐,你醒了啊~今日可比往常早……”

    沅郁先歪头想了想,接着问道:“今儿个是四月初几来着?”

    “初十。”小兰脆生生的答道,“昨儿晚上赵婶子还问我今天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庙里拜拜,她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给她儿子求支签子。”

    “哦……”沅郁精神一振,掀开被子打算起床。

    小兰问道:“小姐你这就起了么?我还没烧洗脸水呢,要不你在歇歇罢。”

    沅郁道:“醒了就起了,不干躺着。”起床披了件紫线晨镂,来到窗前,拔了窗栓将窗推开,沅郁叹了声:“下雨了啊……”

    小兰接道:“是呀,昨儿半夜就开始下了……”

    窗外,棉雨细细碎碎的下着,如针如线,毫无停止迹象。夏天本就是个雨水充沛,滋养万物的季节。

    沅郁支好窗扇,转身走到书桌前,拈起压在**血石镇纸下的一张便签纸,递给小兰道:“这是我昨晚拟的菜单,从今天到四月十五,你自己搭配着随意来罢,不过每餐的菜比平时的都要多加两个。”

    小兰有些惊异,接过纸匆匆扫了一道,只见菜单上列着几样菜式,主菜有:

    糖醋里脊,白斩**,脆皮ru鸽,红烧狮子头,水晶河虾仁,松鼠黄鱼;

    凉菜有:糟凤爪,糟毛豆,桂花糖藕,凉拌金瓜;

    汤类有:海带清汤,藕汤,花生煲猪脚;

    小吃有:开洋葱油面,擂沙团,灌汤小笼包,排骨年糕,素菜包子

    除了以上详细列举的这些菜式以外,纸下方还格外有行备注:蔬菜以时鲜为主,少放油盐,尽量清淡。

    小兰奇怪,遂问道:“小姐,你不是偏爱吃辣么,怎么今天想换换口味了?这些菜好些都是甜的呢。”

    沅郁并未解释,只是微微一笑,道:“本帮菜,可不就是甜的么……”

    小兰还是不解,沅郁也不想多做说明,只道:“先就这样罢。”打发小兰出了门。

    雨还在下着,但势头温和了许多,行人也渐渐多起来;只是较之晴天,街道上还是要空落许多。地面有些不平,或远或近的隔一段距离就积了水坑,大小深浅不一。浑黄的泥水折射着周遭的街景,时不时的被疾驰而过的汽车碾碎,四下里溅出水花,路过的行人避之唯恐不及。

    南京的城墙已经出现在眼前,只不过还是有些距离,只看得见一根灰线起伏跌宕。城外的路正在整修,官道上铺着碎石粒,反倒比城里的路好走。

    突地,车轮大约陷在一个未及夯实的坑里,汽车猛歪了一下,司机随即换挡加踩油门,引擎发出一声轰响。

    坐在汽车后座上正闭目养神的缪瀚深被惊动,睁开眼。离了坑后,汽车恢复平稳,司机略松了松油门。

    车前窗上雨刷子起劲的刷着,扫过来,又扫过去。

    惊醒后困意顿消,缪瀚深视线从司机转到坐在副座的秦瑗身上,后者正扭头看着窗外兀自出神。缪瀚深顺着方向看去,云雾里,南京的城墙若隐若现。缪瀚深便开口问道:“小秦,以前来过南京么?”打断了秦瑗的沉思,

    秦瑗被缪瀚深出其不意的问话惊动,先是肩一僵,不过片刻就恢复平静,回道:“报告军座:秦瑗曾到过南京一次,呆了一晚便离开了。”

    “哦?”缪瀚深有些好奇,便问道:“南京可有亲友?需要的话我给你一天假,你前去探望罢。”

    秦瑗想了想,婉拒道:“公务为重,多谢军座美意!”

    缪瀚深挥了挥手:“无妨,公务的事情一天两天就能结束,时间是比较宽裕的。你若有朋友,前去探望一番罢。军中事务繁忙,以后你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南京,机会着实难得。”

    秦瑗不再推辞,道了声谢,见缪瀚深没有下文,便回转头,继续看着窗外。车内归复平静。

    越行越近了,城墙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秦瑗轻而缓的深呼吸着,一下,一下。

    车拐了个弯,驶入了南京城郊范围,静静朝南京城方向驶去。

    记忆被勾起,缪瀚深再度开口打破车内的宁静,道:“知道么,卫旅长第一次带你来见我时,我其实有些惊讶的。”秦瑗心突地加速跳了一拍,脸上神色却掩饰得极好,带着淡笑听缪瀚深继续道,“你长得真像我一位故人,性子也像,她也不爱说话。”

    脸上淡笑化为勉强之态,秦瑗用生硬的语气接道:“真的么?……”

    缪瀚深道:“是呀……不过我和她也是许久没见了,不知她近况如何。若有机会,给你们引见引见……”

    “嗯……好……多谢军座……”神态再也绷不住,秦瑗的抵触情绪在话里表露无疑。

    缪瀚深见状有些起疑,他初以为秦瑗是生性害羞,不喜见陌生人,观察一番下来觉得另有隐情。他将疑惑藏在心里,脸上声色不露,于是便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换回了原先的话题,道:“这样罢,四月十二算作你的休假时间,到时你探望朋友也罢,在南京城里随便逛逛也罢,随你自己喜好。”

    秦瑗无法推辞,只得再度致谢,最后似是无意的解释了一句:“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相熟的朋友,看不看无所谓。”

    缪瀚深不置可否的“唔”了一下,便停口不再追问。他头略沾了沾座椅背上,继续闭目养神。

    秦瑗暗暗舒了口气,略微坐正了自己的身体,一抬头,透过车前窗已经沾满一路风尘的玻璃,以大块深灰色的花岗岩砌筑而成的四米多高的南京城西门已经近在咫尺了。

    城门口列着两队守城卫兵,对往来的行人与车辆进行出入城例行检查。约莫是下雨阻止了检查的速度,城门口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有挑着菜担子的,推着板车的,单手挽着只包袱的,也有手里什么都没有,袖着手缩着脖子躲风的;还有不少人力车夫蹲在城门附近的空坪上,披着雨蓑衣,破烂的斗笠下是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

    司机在接近城门的时候松了油门,车速慢慢变缓。眼见主城门排着的长队,司机转头向缪瀚深请示:“缪爷,走哪边?”

    缪瀚深看了看,道:“右门罢。”司机领命,先是打开车身的警示灯,接着方向盘一打,车拐上城门右侧的专用通道。

    副门里只一左一右的站着两个兵,车停在副门外,尚未停稳,守城官迎了上来。

    秦瑗从公文包中拿出通行证,递给司机,司机接过,打开车门出去,顺手将门关上。

    车内一行人全穿着便装,司机也是一身长袍马褂打扮。守城官只道是寻常百姓,远远瞧见,脸色已经沉下来,斥责道:“这里是军用通道,你赶紧把车开走!否则军法处置!”身后的小兵听见长官语气不善,喀拉拉的拉了拉枪栓,打开步枪保险。

    司机也不多言,递上通行证。

    守城官接过通行证,低头扫了一眼,皱着眉道:“西北军的?下官没有接到指示说今日有人进城,敢问车内坐着何人?”说着将通行证又反过来仔细看了看。

    司机有些不耐,冷声道:“通行证是真的罢?我们还有要务,请放行!”

    守城官神色悻悻的,又看不出什么破绽,只得交回通行证,手朝身后一挥,示意放行。司机转身返回车上,松刹车,踩油门,车缓缓滑进南京。

    缪瀚深坐在车内将两人情状看了个真切,不知不觉眉头深锁。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缪瀚深的座车抵达驿站后,他略过梳洗,喝过秦瑗准备的热茶。蒋子邵得了消息,吩咐安排了一下。过得一阵,传信兵通报,缪瀚深在北厅相侯。

    两人一见面,不及叙旧,缪瀚深张口便问道:“怎么西城的守城官换了人?”

    蒋子邵笑笑,道:“他叫章雨扬,是清平推荐的。”边说边让了让座。

    “那,其他的门呢?”缪瀚深皱眉追问,心内焦虑,站在座位前却坐不下去。

    “四个门都由这个章雨扬来负责保卫——这是清平的提议。”蒋子邵道,“清平报说人太多反而容易出乱子,由一个人来统领更有利于调度安排。我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就准了。”

    缪瀚深猛摇头,道:“这一招太冒险了!城门交给了他,他若引兵来犯,防不胜防!”

    “这本就是笔交易,若不是如此,卫庭如也不能顺当的带走徐云涛的兵。西北军初露锋芒,赣鄂就听话许多。区区城门换来后方安定,不亏!”蒋子邵道,说完脸上露出个自信的笑,道:“再说,若是他无兵可引,拿着城门有何用?单凭城内数十个亲卫兵,也是成不了气候。”

    蒋三少话里有玄机,缪瀚深听了后沉吟一阵,然后才恍然道:“上海,你摆平了!”

    蒋子邵道:“快了……唔……还差一步。”

    缪瀚深眉一挑,目露喜色:“此次招我来南京,就为了这一步么?”

    蒋子邵并未直接回答缪瀚深的提问,他道:“我不单只招了你,还招了湖南的魏承筹,湖北的岳涟虎,孙魏,赵立庭,清平,哦对了,还有徐云涛,明天一起开个会。”

    “哦?会议议题是什么呢?”

    蒋子邵二郎腿一翘,右手轻扣茶几,发出哒哒数声脆响,才笑道:“平南后休养生息了这么久,路清平的底子也摸得差不多,我想,现在是时候去和沈绵康问候一声了。”

    缪瀚深闻言xiong中豪气顿生,放声长笑了数声,大声道:“好!好!早该如此!我跟在你身后忙这些算计之类的鸟事实在已经受够了!是男人就真刀真章的干就是!”话锋一转,道:“你说罢,明天的会上是不是要把路清平这厮拿下?我这就去安排!这次我虽然没带多少人来,但攻其个出其不意定能马到功成!”语气又是诚恳又是大义凛然。

    看着缪瀚深眉飞色舞的脸,蒋子邵气笑,迎头泼了瓢凉水,道:“只不过军机处收集了沈系的若干消息,明天的会,我是正经的想讨论如何伐北,把它提到会议议程上来。清平嘛,暂时不动他。”看见缪瀚深笑容僵住,渐转做惆怅之态,蒋子邵又叹道:“你啊,就是不懂‘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上海未定,清平如何动得。再说,除去一个路清平不难,难的是善后事宜!当着那么多将帅部下的面把清平拿下,魏徐他们会怎么想?这不是在逼他们起兵造反么!”

    蒋三少一番话浇熄了缪瀚深的热情与斗志,他气馁的往椅子上重重一坐,道:“内乱不除,必有大患。孟周,你对路清平委实放纵,终于养成大患了罢,现在还把南京城门交给了他……唉!话说回来,这也怨不得你,路氏追随你们蒋家四代了,气候已成,现在到底还是出了个这么个有野心的人物!”

    见缪瀚深一副颓态,蒋子邵只是微笑不语。

    缪瀚深怅然一阵,心绪渐宁,缓缓落座。突见蒋子邵嘴角含笑似是在取笑自己适才的失态,心里顿起促狭,斜眉问道:“许久不见沅郁了,她还好不?”一句话正中蒋子邵要害,三少脸色立时沉了下去。缪瀚深心里得意见好就收,面做理解神色,拍了拍蒋子邵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岔了话题问道:“不知军机处收集了些什么消息?有价值么?”

    蒋子邵道:“若无价值也不必召集大家开会了。”闻言缪瀚深点头倾身,关切聆听,蒋子邵续道,“我先捡要点说与你知晓,你帮着分析分析看。”

    缪瀚深点头道“好”。

    蒋子邵娓娓而道:“沈绵康的出生,你大概略有所闻,他乃是庶出,兄弟众多,本轮不到他来执掌沈系。不过外人鲜知的是,他因肤色奇白而得到他祖母的溺爱。在祖母的扶持下,沈绵康力克其他兄弟氏族,得了沈氏江山。”

    缪瀚深插嘴笑道:“这可奇了,他祖母怎么会因肤白而额外喜欢他?”

    “这个道理探查起来破费了一番功夫,知道了便也很简单。”蒋子邵道,“原来沈绵康的祖母是中俄混血,外貌看上去有七分像白人。肤色也是极白的。奈何后代都颇似中国人,难得出了沈绵康这么个另类。”

    缪瀚深“嗤”的一声讥笑道:“也难得诸威费尽心思挖了这么个故事出来……”

    缪瀚深口中的诸威,也是蒋三少的亲信,最近才升至蒋系军机处处长。军机处主要任务乃四处搜集情报,谍报工作自来便是军务重点,某些情报极具价值,往往成为一场战役的胜负关键。缪瀚深见蒋三少神秘召见自己就为议论别人家事,难免轻视,又道:“孟周,你别怪我粗俗,打仗管别人肤色作甚,难道我们也在黄河以南普选一下,选几个皮肤白的小白脸去北平跟沈绵康比划比划?难不成比赢了也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蒋子邵气笑不得,起身走了几步,停在缪瀚深面前:“你真是越来越刻薄了!”缪瀚深嘿嘿一笑。

    蒋子邵正色道:“言归正传,此次情报的重点在于,现在沈系与俄罗斯关系交恶!”

    “哦?”缪瀚深眉一挑,神态庄重起来,“怎么会这样?沈系不是一直依仗俄罗斯而有恃无恐么,难道沈绵康不小心把俄国得罪了?”

    蒋子邵摇头,道:“沈绵康祖母的母系是俄罗斯的某公爵世家,族中一女嫁进了法兰西的皇室,这其中似是牵涉到法兰西与俄罗斯两国的外交纷争,情报处没这个能耐搜集确切消息。总之,俄罗斯撤出了驻扎在北平的领事。至于是不是断绝了军火支持,还需要进一步挖掘。”

    话到此处就停下了,缪瀚深皱眉思索了一阵,道:“消息中不确切因素太多,眼下不能贸然行事。”闻言蒋子邵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缪瀚深道:“不过,我们可以试探一下,摸一摸沈系深浅。”

    “嗯。”蒋子邵再点点头。

    “可以在青海入手……”缪瀚深道,“青海与四川甘肃接壤,且气候地理等与四川相近,用川兵可以一试。”

    蒋子邵拍手一笑,道:“与我想的不谋而合!你今晚好好寻思寻思,明天的会议基调基本如此——你注意引导一下——那些人养尊处优惯了,都是主和不主战的。”缪瀚深点头称是。一番商议完毕已近子夜时分,缪瀚深便告辞离开。

    第二日,早早的,众人齐聚警备区议事大厅,蒋三少尚未到,各人等少不得拱手寒暄,做彼此关切之状。甲说某师长您看上去气色不错是否有什么独家养生之道可否告知分享一二,乙道某军军纪鲜明三少亲自表扬不少某师长治军有方劳苦功高等等。被夸的人面露得色却做谦虚状忙摇手连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过奖过奖云云。

    一场热闹过后,缪瀚深带着秦瑗迈进了门,先指着屋角的一张放着打字机的方书桌对秦瑗道了句:“那是你的位子。”转头看见被惊扰的魏岳孙赵等人,顺口解释道:“这是我的机要秘书小秦,暂代书记员一职。呃,是三少的吩咐。”

    众人纷纷露出理解之色,缪瀚深逐一与他们见礼,最后又问:“三少到了么?路副官也没到?”

    孙巍接道:“路副官每次都是跟三少一起来的,应当快了罢。”

    有勤务兵进来奉茶,三少喝茶极讲究,警备区备的茶叶自然也是上等品,众人又就着茶碗中那碧绿清香的茶叶各自抒怀了一番。缪瀚深抿着茶,自顾自喝着,并不与旁人掺和。

    秦瑗坐在椅子上,调了调坐姿,接着取过桌角的雪白稿纸,仔细的安放进打字机。只听噼啪作响,她的手指在打字机上下翻飞,不一会一行字打了出来。她将纸扯下,看了看纸上的字,字体大小适当,油墨色泽均匀,随手将测试纸放过一边,又用特质的擦拭布将打印针头小心仔细的清理了一下,最后重新上了张新纸。准备就绪。

    完成这番准备动作之后,秦瑗将目光投向厅门处,在身周围这片嘈杂声里,竖耳聆听,突然一阵坚定而干脆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停在门口。秦瑗心砰砰作响,她两只手使劲捏紧,止住了因激动而导致的微微战栗。

    脚步声停在门外,先闪进两个侍卫兵,一左一右站定,屋内声音具消,人人整衣正帽。接着一身军装的蒋三少迈进了门,他身后跟着两人,分别是成立桐与路清平。

    众人一起敬礼,蒋三少扫视,神色淡淡的,不怒而威。他走到议事长桌前,在主位坐下,抬手示意了一下,众人神态恭谨的入了坐。路清平坐在蒋三少的左下方,正对面感觉到一双探查的眼,他便迎着对方的眼神送了个微笑过去。缪瀚深索性“哈哈”朗笑了两声,打破了屋内的严肃。

    蒋三少左右看了看缪路二人,缪瀚深不待三少发话,自顾自道:“听说路副官最近在家修身养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日一见果然气色颇佳啊。”

    路清平不温不火的答道:“自是比不上缪座一路舟马劳顿风尘仆仆。”

    众人在一旁察言观色,见二人一对话就带出火药味,不由都有些惴惴的。

    缪瀚深待要反唇相讥,蒋三少适时阻止了他,寒暄了几句开场白,转入整题:“此次召诸同仁来,是想与诸位商量一下。自南方厉匪剿灭迄今已两年有余,黄河以南局势基本平定,各方人马休养生息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关于北方怎么对付,如何统一全国,便是接下来我想与各位商讨一下的内容。”说到这,朝坐在末座的军机处处长诸威微一颔首,道:“诸威,把你们军机处这段时间收集的情报跟各位长官汇报一下。”

    诸威起身,先行了个礼,接着掏出报告,抑扬顿挫的念起来。

    果如三少之前所料,和平了两年,斗志确实消磨不少,各抒己见没多久,室内渐渐形成和派和战派。孙魏与魏承筹主和,岳涟虎主战,失了兵权的徐云涛yin沉着脸不置可否,缪瀚深路清平两人互相制衡轻易不表态,赵执泉素来和路清平亲厚,见路清平态度不明,便说些套话推搪而已。

    以一敌二,岳涟虎渐渐落了下风。

    蒋三少一直面露微笑旁观。

    大半个时辰过去,讨论渐止,岳涟虎见说服不了孙魏两人,气呼呼的坐着不再发言。眼见局势偏转,缪瀚深恐不再忌惮路清平,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适才听孙兄魏兄说的很有道理,黄河以南局势刚定,四处流寇作乱,要平定一番确实需要极大的兵力物力与财力。而沈系依托俄国势力,北方一直稳定发展。以我之乱,攻敌之稳,确实与我方极为不利。这是现状,不可否认。”孙魏二人只道缪瀚深亦主和,不由频频点头,没料到缪瀚深话锋一转,道:“不过……国无二主,蒋沈终有一战!与其拖,不如一鼓作气,乘平南战役大捷之势迅而发之!”末了咄咄逼人的加了句总结性话语:“不想打仗的兵,不是好兵!”

    缪瀚深锐气太盛,孙魏二人被他气势所迫,两两相顾,一时无语。

    岳涟虎得了支持,立时将xiong膛挺起来,向蒋三少请战,道:“三少,整编七师候命,随时可向北挺进!”

    徐云涛眼瞅着自己的嫡系部队就这样被岳涟虎送到前线当炮灰,气息紊乱,脸色不忿,忍不住怒道:“岳涟虎,你这是带着七师往死路上奔!”岳涟虎资历比不上徐云涛,被他怒斥了也不敢还口,只得冷哼了一声。徐云涛转头向蒋三少道:“三少,时机不对,切不可急功贸进!与沈系交战,战场地点的选择很重要——若是黄河以南,是蒋系地盘,无论输赢与否都会重创蒋系势力;若是黄河以北,需加强水兵训练!现在我方连一只水军都没有,如何能渡水作战?况且,若是强行渡黄河,沈绵康以逸待劳,用炮火封锁河面,我方损失将何其惨重啊!”说到最后,几乎声泪俱下。

    缪瀚深针锋相对道:“按照徐师长的看法,黄河南也罢,北也罢,都不宜作战,那是不是就这样跟沈绵康僵持下去,划河而治就算?”

    徐云涛拍案而起,指着缪瀚深道:“姓缪的,别以为你占着四川陕西就成王了!这里到底还是蒋系的天下!你拿万千蒋家将士的血换你的功名,就不怕大帅回来治你的罪么!”

    缪瀚深被激怒,亦是一掌击在桌面上,站起来,喝道:“缪某此心天地可表,何惧宵小之徒背后嚼舌暗算!”

    “你!!”徐云涛怒极无语。

    见缪徐二人闹僵,蒋子邵有些头疼,一眼瞥见路清平虽是一直沉默,但目光闪烁,显见另有所思,便主动问道:“清平,你是什么意见?”

    桌边众人将目光齐齐投向路清平,路清平目光在众人脸上逐一扫过,落在徐云涛时略作停留,然后一字一顿的道:“我的意见与缪兄一致,我主战!”

    徐云涛与缪瀚深有些意外,不由皱了皱眉。

    趁着众人尚未发表意见,路清平续道:“现在战,尚有民心支持,若是和平再持续一段时间,老百姓习惯了和平的环境之后再发起战争,民众的厌战情绪将空前扩张,届时后方反而更不稳定,更不利于邀战沈绵康!但是,徐师长所虑亦很关键,我方水师力量不强,需加强cāo练。”

    蒋三少点头表示赞同,接了路清平的话续道:“要战,此时便得战。若待百姓安居之后再兴兵伐北,反而得不偿失。”说到这里便是傲然一笑,道:“我蒋系以安天下为己任,难道还真能苟安于黄河以南?各位同仁为蒋系劳心劳力,历尽千辛万苦走到了今天,难道不想重聚华夏土地,一统中国么!”

    蒋三少语意至此已经表露无疑,老谋深算的赵执泉见状立时站起来,大声道:“四十五师誓死追随三少!肝脑涂地,但死不辞!”

    余下众人以外均争先恐后表态支持北伐,除了徐云涛冷着脸喘粗气。蒋三少看了生闷气的徐云涛一眼,道:“北伐的先锋军,缪兄,由你西北军抽调队伍组成,两月内,拟定作战报告提交给我!”接着转看岳涟虎,道:“七师驻军武汉,抽调人马组建水师,利用长江进行cāo练!三月内我要看见成效!不可懈怠!”

    缪岳二人肃然领命。

    见七师免了当炮灰的命运,徐云涛惊异之极。不但是他,路清平也觉突然,他看了看三少,又看看缪瀚深,面目yin沉下来。

    议论到此时,会议已经开了三个小时有余。秦瑗独坐屋角,手下不停,将众人的言论摘主择要,一一记录,忙得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好容易等议事告一段落,抽空放松了下酸累的十个指头。耳听蒋三少宣布会议到此结束,她赶紧在纸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

    议事完毕,室内气氛很是轻松,蒋三少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看着众人,笑道:“借着这个机会,我想邀请各位参加我与凤盈的婚礼,下月十六,西园恭候大驾!”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生百态,或惊讶,或欣喜,或狐疑,或错愕,最后全化成“恭喜”,道贺声四起。蒋三少只是微微笑着。

    以蒋三少领头,一行人出了门。只留下秦瑗呆坐桌旁,脸色惨白,脑中一片空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掏空了肺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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