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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蒋子邵下手太狠,连从父辈起就追随蒋系的元老都能下如此毒手,这一点让路清平极度心寒。他突感大限将至,不由焦躁难安。陈其美的死让他认清楚一个道理:下一个只怕就轮到他了!而他路清平,不能坐以待毙!

    不过,他还没有道绝路,他仍然有最后一个准备。

    三少,不到最后关头,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想到此处,路清平双掌抚面,闭目在眉心按压一阵,整理好思绪后,长身而起,走出书房。刚出门,就迎上了脸色苍白神情委顿步履匆匆的陈凤盈,她双眼红肿,显然已经哭过。

    “清平哥哥!”一见路清平,陈凤盈便扑了上来,双手攀住路清平一只胳膊,哑着嗓子惊问,“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是什么?凤盈?”路清平心里先是一惊,暗忖陈凤盈难道已经知道二爷罹难之事了?这么快?谁告诉她的?面上却不动声色。

    陈凤盈哇的一声大哭出声:“子邵哥哥跟我说,说,我父亲他,他……”话说一半已经哽咽住,眼泪刷刷滑落,接着猛力摇头,哭道,“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怎么可能死呢!他还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啊!呜呜!”

    路清平心下戚然,抚着陈凤盈的秀发,一时不知如何安慰。见他情状,陈凤盈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喑喑哭了几声,竟而晕厥过去。路清平忙将她搂住,接着拦腰抱起,放到厅内长条沙发上,一边呼唤仆人送热茶过来。

    仆人热茶尚未送到,好在陈凤盈已悠悠醒转。她秀目微张,呆呆望着天花,不语不言,只有眼泪止不住,顺着耳鬓滑下,很快沁透脑后沙发。见她模样,连路清平也忍不住心里难受,正待寻找语言安慰,陈凤盈却忽然坐起,快速道:“我要回上海!”

    闻言路清平一惊:“明天就是婚礼了,你现在回上海,婚礼怎么办?”

    “父亲都死了,难道我还能有心思结婚么?”陈凤盈捂住脸啜泣起来,断断续续道,“我,要陪在父亲身边……他……现在,需要我……”

    见陈凤盈如此坚决要返回上海,路清平突然明白了三少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亲自告诉陈凤盈,而不是置身事外由他人转告:原来,三少许婚是假,婚礼是假,对许沅郁不闻不问也是假!逼走陈凤盈取消婚礼才是真!之前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麻痹二爷和他!如今情势急转直下,二爷丧命,而路清平他自己也几乎被逼到绝境。好一个步步为营啊!

    路清平恨极,暗中咬牙切齿:不能,让他,如愿以偿!

    主意打定,路清平转而问陈凤盈道:“主母知道了么?”陈凤盈摇了摇头,仍然埋头擦泪。路清平马上又道:“凤盈小姐,你想回上海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是,你马上就要成为蒋家媳妇,主母盼你入门盼了这么久时间,这个节骨眼上,你弃三少而去,不是让主母失望么?”闻言陈凤盈甚感伤心,道了句:“父亲是我在这个我世界上最亲的人啊,老祖宗会谅解的……呜呜……”话到最后又是啜泣。

    路清平扶起陈凤盈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道:“是!二爷没了,我也很伤心!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闷在屋子里抽了一个小时的烟,就琢磨着该不该立刻告诉你。”见陈凤盈挑眉似是不解,路清平续道,“因为我知道凤盈小姐你孝顺,一定会放下三少赶回上海。可是,假如你真这么做了,不是辜负了二爷的期望么?不是硬生生让二爷去的不安心么?”“为……什么?”陈凤盈依旧不解,便抽抽搭搭的追问。

    “因为,二爷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凤盈小姐你,风风光光的嫁入蒋家,成为少帅夫人,成为蒋家女主!凤盈小姐,你难道不明白?”路清平说得甚是语重心长,一副痛心疾首状,“你这一离开南京,回去奔丧,按照俗礼要守孝三年。你说,二爷愿意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遭这份罪么?”一番话说得陈凤盈忘记哭泣,沉默不语。“再说……”路清平拉长了语调,喟叹道,“三年,这么长的时光,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今没有二爷的照顾,万一三少喜新厌旧,凤盈小姐,你想过该如何应对么?”

    路清平这番话剖析得又残忍又现实,陈凤盈听在耳里,明在心里,立时心如刀割一般痛。她明白路清平说的在理,也明白回去以后再踏入蒋家将难上加难,可是……

    路清平见她神色,知道已经被自己说动,遂趁热打铁道:“上海那我去照应。待二爷头七时,凤盈小姐若能携三少一起回沪,在二爷灵前拜三拜,想必二爷的在天之灵也会为你们高兴……”

    陈凤盈左思右想,别无他法,唯有路清平建议最为可行:即不耽误婚礼,又不致使自己背上不孝之名。于是点了点头,道:“我现在能靠的,就只有你了,清平哥哥,一切都按照你说的办吧……”见陈凤盈应允了自己的建议,路清平心头一松。

    仆人端上热茶,路清平接过,递给陈凤盈,柔声道:“喝杯茶压一压惊,稍后我派人去西园,将你明日要穿的礼服取过来。你不要多想其他,安心等待婚礼罢。”陈凤盈点头,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路清平续道:“放心罢,我会尽快启程前往上海打点二爷后事。”陈凤盈望着路清平,眼泪汪汪道:“有劳清平哥哥了,我……来日我再报答你。”路清平微微一笑:“我与你们陈家亲厚,这些事都是我该做的,你别太往心里去。”略停一下,装作无意想起模样续道,“对了,我不在南京这段时间,你一个人不太好应付。这样罢,我给你会给你安排一个人,照料打点一下。明日你可将她带在身边,总比你一个人强。”

    听见路清平最后那句话,陈凤盈立时想到从此以后自己就是孤苦伶仃一个人,眼泪忍不住长流。路清平也不再多劝,稍坐一阵便起身离开。

    出来后先找到随从,安排前往西园拿取物品,自己却折身来到玄武湖边别墅。刚一开门,婉秀已经迎了出来,斜靠在内门门楣,一身紫红旗袍,婀娜多姿,红唇轻启,对路清平腻声道:“终于想起人家来了……副官,你可好些日子没来了……”

    路清平面上似笑非笑,走上前来,伸手一把捏住婉秀的下巴,回道:“若让旁人见了,还道你有多惦记我……”

    婉秀的媚笑转为冷笑,道:“也就是副官心肠太硬,总不记婉秀的好。旁人?哼,婉秀连看一眼都嫌累呢……”说完挣脱路清平的手,转身欲入房内。

    路清平长臂再伸,握住婉秀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调笑道:“你生气的样子可真好看!”婉秀躲在路清平怀里,不说话,只是冷笑。却听路清平续道:“可惜,我看不了多久了……”他话里有话,甄婉秀忍不住回头,双目如电,直视着他。路清平淡淡道:“你收拾一下,等下跟我回家。明天陪着陈二小姐,替她打点一下婚礼事宜。”

    她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慢慢收了,轻声问道:“怎么,你肯放我出去了么?”

    “我自然是舍不得你的,你可真是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妖精……”路清平叹道,边将头埋进婉秀的后颈,嗅着她的体香,隔了许久又道,“只可惜宋智杰福分太浅……”

    听着路清平的话,甄婉秀嘴角慢慢露出一抹灿烂浅笑,似是极开心模样,只是脸色却是苍白不已。

    她用力挣脱路清平的怀抱,背对着他,轻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明天三少与凤盈将要举行婚礼,宾客自然是很多的,”路清平一字一顿道,“你的机会,自然也是多的……”他语意了然,甄婉秀心中十分明白,渐渐沉默下来。

    路清平突又续道:“对了,你马上帮我收拾几件换洗衣裳,我要离开南京一下。”

    甄婉秀默默上楼,来到卧室衣橱前,伸手打开抽屉,一支精巧黑色手枪静静躺在抽屉里。她盯着那枪许久时光,夕阳映照下,仇恨,徘徊,愤恨,迷惑,酸楚,不甘,等等,若干种神色在她脸上一一闪过,最后她收拾好所有情绪,面无表情的拎着包裹下了楼梯。

    路清平一直在门厅出等候,见她出来,拉开门走了出去。

    甄婉秀跟上前,上了路清平的车,一路开回路府——

    未完——

    礼服等一切物品早已自西园取回,日已西斜,陈凤盈与甄婉秀见了一面,两人均无心思寒暄,打过照面后,陈凤盈心情不佳,便早早回房。

    简单用过晚餐,路清平准备启程前往上海,临出门前瞥见角落站立着一个人影,定睛一看,原来是甄婉秀。

    甄婉秀目似含水,神情疲倦而落寞,看着他的眼神中,似乎还有依依不舍——这样的甄婉秀是路清平所不熟悉的。两人视线交汇,甄婉秀毫无怯意,凝视着他许久,许久……

    路清平心情颇为复杂,在门口站立一阵,终于无言,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些心绪不宁,这种感觉一直跟着他出了南京城还未消散。

    他看不懂临去时甄婉秀的眼神,他以为这个自未婚夫死后就对蒋子邵疯狂仇恨的女人是他手中的一柄利剑,却没想到,剑有双刃。

    白楼里三少心情很好,正拈着白子与缪瀚深下围棋,他一连几记杀招,逼得缪瀚深节节败退,眼看胜负已定,缪瀚深将手中黑子掷进子盒,叹道:“今天你气势太盛,我不下了。”蒋子邵洋洋得意而笑。

    一盘棋厮杀了两个多时辰,两人俱都有些疲倦,唤过侍从奉茶。缪瀚深捧着茶盏道:“今日五月十五了,三少是不是该回西园了?”“正是。”三少点头应道:“晚间我不与你一起用餐了,得回去收拾一下残局。”缪瀚深担忧道:“婚礼取消了,老夫人那如何交代?”三少却是一声轻笑,懒洋洋道:“新娘都没了,婚礼还如何举行?母亲如何怪罪得我,难道我还能拦着别人不准人家回去尽孝?”

    缪瀚深见他得意,忍不住小小打击一下,道:“若是陈二小姐爱夫心切,宁背不孝之名,你该当和如?”

    蒋子邵笑容一僵,随即肯定道:“不可能罢……”

    侍从官接到情报,匆忙进了书房,汇报道:“三少,路清平出了南京去上海了……”蒋三少早已料到,双目一瞥缪瀚深,似是在说,看,我说的没错罢!耳听侍从官汇报不停,“据探子报,路清平只有一人前往上海,陈二小姐并不在车上。”

    蒋缪二人俱都一怔,三少尚未发话,缪瀚深已经先行发问:“就他一个人?确定么?”侍从官点头道:“确定!”

    蒋子邵笑容不由僵在脸上,修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数下,道:“我得回去看看!”说罢起身匆匆离去,成立桐紧随其后。缪瀚深目送他们离开,想叹气,又想取笑,最终盯着棋盘道:“难道真教我说中了?唉,变数太多,不能不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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