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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

    “大人,案子是我们家发生的,现在我们不愿意再折腾了,你就没必要忙活了。”林原阴沉着脸,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费师爷生日第二日,林管家一大早来到法司要求消案。李琙自然不肯,林原软硬兼施,可李琙就是不动声色。这会见林管家有些动火,李琙给费师爷使了个眼色。

    费师爷明白李琙的意思,眉毛一挑道:“说了半天,林家首先要给个理由吧,你们报案我们接着帮你查,哪里有你说撤案就撤案的道理。要知道这不是民事诉讼,你撤了我们就不管了,盗窃可是触犯了刑律的。”

    林原眼睛一转,听费师爷口气,好像是暗示他要找到合适的理由。他语气立刻转缓:“是啊,费师爷,我们也的确有难处,你看我们可不可以这样,我们出一个人,让他说看,人家会不会觉得,我这官是为你们林家做的?!”

    “你!我们两家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难不成李大人办了几件案子,见到了皇上就翻脸不认人了吗?要知道我们家老爷上到宰相府下到直隶布政司衙门,哪里没有个朋友,现在来这里让大人给个面子,那是看得起你!别说你递上去,就算送到宰相府,我们也有办法拦下来。”李琙的话将林管家给激怒了,他腾地站起来,“李大人,小的权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去问问,这直隶的官员想巴结我家老爷都来不及,现在老爷给你脸,你却不要?”

    这话也把李琙激火了,看着他那副狗仗人势的嘴脸,也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们家不就是一个商人吗?想他浙江布政使黄淮家打官司,本司照样不给面子。费师爷,送客!”

    费师爷拉着林管家:“林管家,先不说了,请吧。”那林原哼了一声,甩了一把袖子,腾腾走出屋去。李琙给师爷使了个眼色,费师爷胖胖的脸蛋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转身追了出去。

    两人快走到大门口,林管家才道:“我说费师爷,现在李大人到底怎么回事?软硬不吃,多大点小事,他怎么就那么不好相与?”

    费师爷叹了口气:“老林你有所不知,最近法司考核成绩,大人今年的情况不错,考个甲等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今年虽然运气好破了几件案子,但上次不是得罪了黄大人吗,所以李大人担心就凭现在的功劳还不够。这次飞贼的事大人是下了狠心要破,可是一时没有办法,所以特地托人上去找镇抚司的行家来帮忙,你看向上面请人的事都已经发了公文,要是人家把人派下来了,咱们却说案子给破了,人家上差还不埋怨大人消遣他们啊?所以大人有些为难。”

    林原眼睛又一转:“这个好办,等上差下来,咱们让他在吴江吃喝玩乐数日,然后再把我们了,日后不会亏待我们,所以现在不能再收外财啦。”

    林原看着费师爷的肥脸,仿佛看着怪物一般,摇摇头道:“这李大人是不是被吴小妹那家伙砸傻了。唉,那小人告辞了,那边还望师爷周旋。”费师爷拱拱手,目送着林管家离开法司。

    费师爷回到屋内,只见李琙一脸哂笑:“老费,我刚才是不是特别正气凛然?”

    费师爷的胖脸笑得肥肉乱颤:“装得很像,瞧那林原着急的样子,可见咱们手上的账册的确是林家的痛处。现在他们生怕大人把飞贼抓着了,那本账册落在我们手中。”

    李琙点点头道:“对,不过林家仿佛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账册。”

    费师爷道:“这是肯定的,他们怎么知道那个飞贼还是个侠盗呢?大人你是否立刻去苏州?”

    李琙道:“当然,一切按计划行事,他日林师爷再来催,你先应付着他吧。”

    李琙骑着马走在通往苏州的官道之上,四月暮春,江南一片郁郁葱葱,官道两旁种植着灌木花草,浓郁的泥土花草香味扑面而来。而且这个时代大明朝的官道又宽又直,两边人和马走的是土路,中间是能够并排走两辆马车的水泥路!!

    据二狗说,这种玩意是辽东科学院那帮人鼓捣出来的,听说用煤渣烧制的。什么听说!千真万确,估计又是呆在琉球那主琢磨出来,然后吩咐下面做的,不然凭着现在这些人,能发明水泥?!

    二狗又说,现在辽东北赵的当家国舅赵鑫凭着这笔买卖起死回生,又做成了全国首富。李琙看着这些不应该在这个时代发明的东西,内心一阵苦楚,我靠!本来水泥是生产工艺非常简单的东西,李琙原先还琢磨着假如哪天丢了官职就去搞搞这买卖。其他一些比较复杂的发明,诸如什么玻璃啊,青霉素啊,自己更加连皮毛都摸不着。简单的都让你发明了,复杂的自己又不会,让人还怎么活?难不成真让自己发明乳罩去赚女人钱?那个辽什么王的,是不是该给条路走一走先!李琙叫了一声“苦也”,一夹马肚奔了出去,扬起了一堆灰尘。

    今天的天气的确不错,艳阳高照,和风吹拂,离开了气氛诡谲的吴江,李琙心情也好了几分。见走了一个多时辰,看看天差不多到了中间,前面路边出现一家茶寮,今日没有赶早,反正不着急的事,所以走到现在还没到苏州。李琙勒一下马缰,对二狗道:“饿了吧,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休息吧。”

    二狗叫一声好嘞,催马快跑两步,先行来到茶寮,二狗跳下马,在旁边一个马槽那拴好马,然后回到门前。李琙此时也已赶到,二狗伺候这个马术一般的上司下了马。只见马槽还有几匹马,路边有一辆马车。二狗扔了两个铜板给照看马槽的伙计:“找些马料,把马喂饱了。”伙计乐呵呵应声去了。

    李琙走入茶寮,抬头一扫,茶寮里人不多,里面只坐着三桌客人,一张桌子上坐着一对夫妻,身上绫罗绸缎,看样子非富即贵,男的长得有点胖,唇上两撇小胡子吃得一抖一抖的,女的背对着门看不清相貌,他们俩身后一桌坐着四个下人。

    另一张桌子上坐着三个人,为首一人看样子年纪不大,和自己差不多的样子。年轻公子见有人进屋,抬眼看了一下,李琙与他眼光相碰。只见此人身穿蓝色长袍,剑眉朗目,国字脸庞,头上发髻插着一个玉冠,两撮流苏自脑后洒落,好一个俊朗的后生。看他衣着气度,仿佛不类常人,只是对方的眼光一闪即逝,李琙虽然动了结交的念头,但也不好意思上去生侃。

    他身边坐着两人,两人皆穿着深色衣服,仿佛是他的随从伴当,两人凳子旁各放着一把单刀,看样子也是会家子。只见他们二人只低着头喝茶,其中一人稍稍抬眼也瞟了李琙一眼,这一眼看得人心慌慌的,忒是不舒服。

    李琙倒不管他们,自己在靠门的桌子旁坐下。二狗跟着坐了下来,叫来店家,问了他这里有什么吃的,荒野小店,东西本来不多,最后只是点了一盘东坡肉,两碟小菜,一壶酒,两人边喝边吃起来。东坡肉端上来,只见那块半肥瘦的肉颤颤巍巍的油光欲滴,李琙腹中正感饥饿,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只觉得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再嘬上一口黄酒,也的确是人间美味。

    李琙正要张嘴夸夸小店里的好菜。就见门口进来两个乞丐,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大点的是女孩,小点的是男孩。老女人让两个孩子站在门边,自己走进来向店家讨口饭吃,店家不耐烦地让伙计进去找找还有没有剩饭。

    就这当口,中间桌子那个婆娘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都说啦,不要来这种小店吃,侬看咯,还来了些要饭的,怎么吃得下。”说着将筷子在桌上一拍。

    那中年有些发福的老公仿佛是个怕老婆的主,连忙给老婆陪着笑脸,刚要说话。只见乞丐男孩仿佛看到了什么,一弯腰扑在地上,抓起地上一块大棒骨,他像捡到宝贝似的翻身坐在门口不嫌干净邋遢张嘴啃了起来。

    突然身后家人那桌子底下“汪汪”叫唤两声,跟着嗖地窜出一只浑身漆黑的大狗,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孩子的腿。看来这根骨头本来是大狗吃剩下的。

    五六岁大的小男孩立刻哇哇地哭起来,可怜的孩子脚上被咬疼,但饥饿驱使着孩子仍然舍不得骨头,边哭边啃。

    那发福男人哈哈大笑:“黑将军!咬,咬这个没教养的臭要饭的。”旁边的女人也哈哈大笑。

    那个讨饭的女人吓慌了神,扑倒在地拉着孩子往后拖,可是大狗拽着男孩的腿死活不松口,口中还呜呜地嚎叫着。还是小孩姐姐眼疾手快,手中打狗棒一棒抡在黑狗头上,所谓狗仗人势,现在遇上对头,黑狗呜咽一声,撒口跳开,小男孩腿上已经血肉模糊。

    这一瞬发生过快,李琙一时没有反应,等看到小男孩腿上的血肉,一股怒气已经冲到头这二人如何处置?”

    李琙也微微一笑:“纵狗行凶,出手伤人,按大明律责仗三十,罚金五十,不过女人责杖减半,但罚金要增到八十!”其实罚金没有那么高,按照受伤轻重,从五个银元到十个重宝不等,但李琙感觉出公子的意思,也故意把罚金数量提高了许多,算是给这孤苦伶仃的娘仨一点补偿。

    公子听李琙这样说,脸上微微露出惊奇神色,但稍纵即逝,笑曰:“这位公子刑名好熟啊?难道是法司中人?”

    李琙微笑点头,公子点头回应,然后回头对二人道:“如此罚你,心中可服气?”

    那胖男人哪里还敢喷半个不字!早如捣蒜一般磕着头:“服气,服气!快拿钱出来。”身后家人哆哆嗦嗦地正想掏钱。

    那公子坐下来,又拿出手帕擦了擦手道:“不忙,打了再罚。你,对,就是你,把你家老爷拖到外面打三十棍子。听清楚了,一定要见红,如果没见到血,我会差他们去打你六十棍子。”

    一个身材最壮的家丁被公子的伴当像提溜小鸡一样提起来,伴当那种眼神仿佛能杀死人。胖男人杀猪一样讨饶,可另一名伴当不管这些,将胖男人同样提溜出去,拿过一条板凳让他趴在上面,指挥着他的家丁捋下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又命店家找来一条扁担塞到家丁手中。只见那家丁哆嗦着一下打下去,力量也不大,胖男人已经哭天抢地地哭嚷起来。

    那伴当“哼”了一声:“你是不是想爷爷我亲自动手?”家丁叫了一声“不敢!”连忙使劲一板拍下!那胖男人惨叫一声,这次才是真正撕心裂肺的叫声!

    “三、四、五、六……”伴当只喊道六,那胖男人再也叫不出声了,俨然已经昏了过去。

    屋内公子已经坐到门口李琙身边,伴当将他们那桌的茶杯茶壶全套搬了过来。李琙眼尖一眼就看出这是上好的景德镇青花,虽然没有官窑那样精致,但已经足够精美奢华。

    伴当从厨房中拎出水壶重新冲过茶,给公子沏上一杯,又给李琙涮了一下茶碗,也沏上一杯。公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琙注意到十指白皙瘦长,甚是好看:“请尝尝君山毛峰,今春新茶。兄台尝尝,且看可口否?”说着自己举起杯抿了一口。

    李琙也拿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得茶味清香浓郁,只是腼腆地笑笑:“兄台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于茶一道在下实在不懂啊。”

    公子见李琙说话直率,也有了几许好感,微微一笑道:“在下杨剑荠。不知兄台称呼?”

    李琙拱拱手笑笑:“在下李琙。”

    杨剑荠瞪大眼睛上下左右敲着他,只把李琙瞧得心里发毛,过了片刻才哈哈笑道:“哈哈,知道了,可是闻名直隶的吴江律法司正李琙,李大人?”

    李琙很奇怪为什么他认识自己,只得腼腆地笑笑:“哪里,哪里!杨兄是如何知道在下的?”

    杨剑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呵呵,这有何难,大人之名早在直隶传遍了,都说大人不畏权贵,为民请命。而且今日大人对刑名如此熟悉,此处离吴江不过六十里,如果大人不是吴江法司李琙,那么杨某还真想不出还有哪个李琙。”

    李琙被他夸奖一时不知道如何说话,却听杨剑荠又道:“想不到在此遇到大人,幸会幸会,闻名不如见面,李大人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是清官也是能吏,在下实在佩服,可惜在下不喝酒,这里以茶代酒跟大人喝一杯。”

    李琙不好意思举起茶杯,两人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这时外面已经打完了胖男人,家丁将他拖回屋里,只见他屁股上的裤子已经穿了起来,只是仍然有血迹渗出,可见刚才那一顿板子打得也很结实。

    那恶婆娘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倒在地上装死,等到伴当将他拖起来的时候,恶婆娘才大声叫嚷着求饶:“饶命啊!大人!”伴当哪里管这许多,直接就将她拎到外面按在板凳上,那家丁举起扁担又开始了猛揍。

    李琙厌恶地瞧了外面一眼,也不理她,回头对杨剑荠道:“不知杨兄是何方人士?”

    杨剑荠道:“在下一个生意人,祖家北方。”

    李琙哦了一声,只是他就算再不懂这里的行市也能看得出此人衣着打扮,用品用具,再加上举止雍容,必定是出自大贵之家,只是人家不愿意严明,自己也不好细问。

    杨剑荠叹了口气:“靖难已经有四十余年了,朝廷一直整肃吏治,只是没想到到了如今还是有这样的恶劣之徒。这大明天下还有净土吗?”

    李琙看他也是忧国忧民的人,心中好感渐增,笑笑道:“是啊,恐怕朝廷也无法预料到如今世上总有这样的恶人横行。”

    杨剑荠哼了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琉球那位说得好听,只是……”他身边的伴当轻轻推了推他,杨剑荠这才收了话语,转而道:“大人是个清官,为民主持公道,在下着实佩服。只是大人与我不同,大人为官总要与这些人打交道,还望大人日后小心为上,莫要被这些恶贼害了。”

    李琙点头道谢:“那杨兄呢?在下见杨兄器宇轩昂,定非寻常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不出仕为官,将一腔嫉恶造化万民?”这话刚说完,杨剑荠身后伴当眼中猛然射出一缕寒光,只是李琙没有察觉到。

    杨剑荠怔了一怔,笑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这是米先生的说法,既然都能管,又何必出仕,只要见到地不平就铲铲,我辈能做的也就这些。自然不能与大人高志相提并论。”

    两人均是俊美少年,这样聊了几句又颇觉得投缘,只是外面那婆娘已经打完,重新被提溜进来。杨公子身后伴当小声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是不是……”

    杨公子摆摆手:“嗯,这就走,他们身上的财物搜出了多少?”

    另一人回答:“回公子,钱袋里有六十多个重宝。”

    杨公子想想道:“这钱也不够啊,要不这样,你们的车架就抵了那二十个重宝吧。”两个恶人哪里还有反应。

    杨公子起来对那要饭的母子三人道:“你们得罪过这两个恶人,如果就这么走了,迟早会被他们追过来打死。要不跟着我走吧,也给你们一条活路。”那女人赶紧带着一对儿女跪下来磕头千恩万谢。

    杨公子吩咐完,转身对李琙一拱手:“李大人,就此别过,今日能与大人相识也是我杨某的幸运,希望后会有期。”

    李琙起身还礼:“杨兄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下佩服之至,后会有期。”

    说完,杨剑荠起步出外,两名伴当一面收拾好东西,一面扶着那母子三人出了茶寮,扶上了马车。临出门时,一个伴当摸出一个重宝扔给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店家:“拿去,赔你的东西。”

    杨剑荠勒着马,在门口转了一圈,一脸举重若轻的傲气跃然脸上。只见他又对李琙拱手示意,才回身扬长而去。

    李琙望着杨公子远去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这位贵气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浙江布政使衙门,气氛格外紧张,整整一天下人们都没有见到老爷出现,书房一直紧紧闭着,只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公子进过房间。没有人敢去书房打扰,老爷最贴心的跟班也只能在十步开外候着。

    黄淮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大公子黄敬坐在那手里拿着一封信仔细看着,越看越心惊,最后他抬起头看着黄淮:“父亲!这?!”

    黄淮道:“昨天傍晚送进来的,这还有一封是今日一早送来的。你再看看。”黄敬接过书信,黄淮一脸阴云,回到书桌后坐下。过了一会黄敬把第二封信看完,并不言语只是皱着眉头端起茶品了一口。

    黄淮道:“我儿怎么看?”

    黄敬回道:“可恨!可恨林三变竟然手里攥着这样一本账本!不过还好,这人倒不全是糊涂,给我们说了,也算他识得进退。”

    黄淮冷哼了一声:“林三变啊,林三变,好一个会算计的人,他本来以为留这一手日后好挟制老夫,没想到现在却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妈的,老子灭了他。”

    黄敬拿起桌上茶水放到父亲手里:“父亲息怒,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追究他责任的时候,此时关键是如何同舟共济共渡难关。”黄淮嘴里不说,心中却欢喜,现在自己的儿子越来越老练,处理事情有时候比自己这个父亲还有章法。所以一旦遇到棘手的问题,都会找大子黄敬过来商量,现在黄淮对这个儿子的倚重越来越大。虽然他还没做官,但已经特别在意栽培他接触政事。但每次想到在老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黄淮就只剩下一声叹息。

    黄淮点点头:“我儿有何打算?”

    黄敬道:“此事分轻重急三个情况。轻者,贼人拿账册来要挟姓林的,勒索钱财,这个好办,破财消灾就是;重者,这个姓李的抓住飞贼,起获赃物,发现账册,父亲不会忘记了此人上次让弟弟难堪的过节,他如果拿这个账册来整父亲,恐怕也很麻烦!但如果李琙拿到账册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儿子担心是旧党那边有人要搞父亲,卓敬事发,旧党那边乱了阵脚,一来他们想转移视线务必要掀起另一场大案,二来,开秋的投票,浙江也是举足轻重的地方,所以特地派人去林三变处偷盗账册,意欲一箭双雕搞倒父亲。如果真是如此,事情就危急了!”

    黄淮恍然大悟,不住点头:“小子说得对,果然有此三种情况。却不知道有何应对措施?”

    黄敬想想道:“首先如果能先于官府找到这个飞贼是最好的,到时候什么事情都等于没有发生过。江湖的事要江湖人办,父亲可以请姜老雕出马,让他去帮着找这个飞贼。

    李琙此人最为复杂,之前听管家说过他不过是个混混噩噩,爱贪小便宜,好色的大虫而已,但最近以来这厮仿佛突然开窍一般不但连破大案,而且还上达天听,被皇上召见。可见此人颇受旧党器重。所以就怕他一方面担心得罪了我们黄家,另一方面受到旧党指使也会故意与父亲过不去。”

    黄淮眉头深锁:“快说怎么办!”

    黄敬道:“办法很简单,无非拉、打、杀三招!拉,如果李琙以前也是爱财货之人,那么突然转变,只能说他有野心想向上爬,获取更高的位置才能搞更多的钱。为什么与父亲作对,可能也是因为他们家世本来就是新党,一直得不到重用,那么只能转投旧党。

    父亲请看,李琙家祖,他老婆娘家都是新党,这样的人如何能入旧党藩篱?父亲只要与他说明厉害,许他高官厚禄,不难将他拉回新党门墙。这是上策,儿子观察,其人其事皆非常人所为,的确是个人材,如果父亲不计前嫌肯拉拢于他,我想这厮定然知恩图报。”

    黄淮道:“那么第二策呢?”本来黄淮一直惦记着这个与自己作对的小吏,原来想的就是什么时候倒出空了就干掉他,却从没想过要拉拢收复他。

    “第二策嘛,就是如果李琙不识抬举,一心与父亲为敌,那就把他搞倒。既然这人过去也是为祸乡里的一条大虫,那么找到一些证据应该不难,到时候找人将他参劾了,只要废了他,再在那个位置上派上我们的人就可以将事情压着了。”黄敬不慌不忙讲出第二条计策。

    黄淮点点头:“此计也好,本来我早就想动他,只是一直没倒出空来。”

    黄敬又道:“第三策乃下策,万一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将他治罪,那只有找人冒充燕党余孽,夜袭法司衙门,将姓李的一门斩杀。这一点也很容易,之前他不是刚刚破获了假币案吗?将燕党部署了几年的大事给搅和了,燕党余孽怀恨在心将他杀了也在情理之中。这招过于行险,太容易留有后患,但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得不发。这上中下三策还请父亲定夺。”

    黄淮点点头:“好,这三策都非常好,但你没看早上送来的信吗,这厮竟然跑去苏州搬救兵去了。这又如何对付?”

    黄敬道:“法司办案本来就可以命巡检司和镇抚司协助,这个本是正常的公务,也说不得什么。恐怕是李琙一心想捉贼立功,他又力有不逮,所以才跑去找帮手。我们可以派人去直隶镇抚司让他们那里的自己人想办法,如果非要派人下去就派自己人下去,也可以监视这厮,万一捉住飞贼也可以立刻将账本销毁。”

    黄淮点点头:“好,就这么办,你立刻给你义兄写信,让他派人去照应着。只是万一是旧党那边存心找老夫麻烦呢?”

    黄敬道:“儿子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最糟糕的情况是姓林的耍花招投靠新党,拿这个账本卖个好价钱,但分析起来这种可能姓并不大,他林三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跟我们这些事被揭发出来他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断无人傻到自掘坟墓。其次,旧党知道的可能性也很小,父亲请看,这个账本我们也是隐隐约约听说过,姓林的多次予以否认,说明这是他自以为保命的命根子,如何肯轻易示与他人,那么旧党的人不是大罗金仙,更不是肚中蛔虫又如何能知道有这样东西?

    当然儿子所想的不过是万一而已,万一出现这种情况,父亲就要做两件事情,第一立刻向赵师傅求救,将此事渲染成党争,以他老人家在朝中威望为父亲开脱;第二嘛,就是与旧党的人做一笔交易……”

    听完黄敬的计策,黄淮紧锁的眉头才终于展开了,黄淮拉着儿子让他在身边坐下,左右看着黄敬,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儿啊,你有大才,不是那个不成器的二弟可比的,日后黄家还要靠你来支撑。所以如今这个事就不用你再参与了,你收拾一下赶紧去南洋水师后勤司去,让你龙三哥给你谋一个职位。”

    黄敬惊道:“父亲?!难道秋闱大比儿子不参加了?!”黄敬自忖才高八斗,对于秋闱科举一直踌躇满志,而且自己为新党出的计策被采纳,现在京城法司已经启动了对卓敬的调查,御史台的弹劾本子也已经雪片一样递入了青府台,卓敬扳倒指日可待,只要成事自己就以弱冠之龄成为新党的大功臣。赵说过会提拔自己,因此黄敬早认准了明经科三甲的位置绝跑不了。日后入阁拜相也未可知,但现在父亲竟然把他发到广州,岂非断绝了这远大前程?

    黄淮笑笑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次下面那些人扒了河堤事情闹大了,这本不是我意,可是俊山他们做得太过了。偏偏这个时候出现林家账本的事,为父突然有些担心啊。离开一阵对你有好处,如果事情不可收拾你不在我身边可以不受牵连;如果事情摆平了,你不想在海军里效命,再回来便是。”

    黄敬有些不以为然:“那,那为什么要去海军啊,儿子不过一介文人。”从军的事黄敬更是从来没想过,现在的军队显然和以往不同了,自从火器进入军队之后,军队后勤被文官攥得死死的,本朝之初与宰相府平起平坐的都督府自从靖难之后就更名为总参谋部,最高长官是两军参谋长,但两军参谋长见到兵部堂官,那叫一个抬不起头,文官执掌军队已成定局。

    黄淮隔了半晌才缓缓道:“我大明谁最大?”

    黄敬道:“自然是皇上!”黄淮微笑着摇头。

    黄敬一头雾水:“啊,儿子愚钝!”

    黄淮叹了口气道:“你啊,奇计百出果有陈平之谋,但因为年龄小,也因为历练不够,却没有子房之略。我大明自然不是皇上最大,哪怕是青府台里的瞿相恐怕也比大内的皇上权重几分。”

    黄敬冰雪聪明,立刻听出父亲话里有话:“父亲的意思,恐怕最大的还不是瞿相吧?难道是他?”

    黄淮道:“对,你猜得不错,正是他。”

    黄敬道:“可是父亲,他已经有近三十年没踏入中原了!”

    黄淮道:“他就算一辈子不入中原又怎样?依然是这个帝国的中流砥柱!你没看见吗,除夕之夜十日谈刚出,青府台立刻抛出了第三次大国士会投票动议!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建立大国士会了?但为什么瞿云飞立刻顺势而动?这是什么?这就是力量!对这个帝国看不见摸不着但又处处存在的无上权威。这种力量比那些印信管用得多。”

    黄敬不解道:“父亲,这和儿子去海军有什么关系?”

    黄淮道:“儿啊,历史之上权王权臣哪个是有好下场的,那么为什么偏偏他可以全身而退,而且还对这个朝廷发挥着如此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如果真以为他在永乐四年归藩琉球就可以挡住天下人攸攸之口,就可以安慰天子戚戚之心,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

    海军!真正体现他无上权威,同时又保证着他一家性命富贵的正是这支力量!三大水师,二十多万大军,上千战船,横扫四海,为帝国开疆拓土,广纳财源,创下我大明朝,乃至大汉民族前所未有的盛世!那么这支天下强军又掌握在谁手里?

    从萨里尼到璩义,从璩义到杨晚,我大明朝的海军参谋长一职,从来没有落入过辽东系以外的人手中!而且整个海军从上到下皆是辽东系,铁板一块,水泼不进。下一任参谋长是谁?虽然暂时看不清楚,但毫无疑问一定是辽东系或者说我们新党的人,哪怕是现今担任南洋水师参谋长的辽王世孙朱豪圣也不奇怪!这就是辽王的聪明,一方面表现出与世无争,一方面又暗自发挥巨大的影响力。但只要海军在我新党人手里,那条海峡就没有人能飞过去,辽王一族的身家权威便无人可以撼动。

    而且,现在我大明朝什么最重要?是大海!国家六成税收出自海上;那么海上又是什么最重要,自然还是海军!全年军费六成归了海军,便体现出我朝对海陆两方政策的倾斜。

    为父观察豪圣世孙,实乃雄才大略的人物,才性皆是一时楚翘,颇得辽王真传,日后辽王的权柄必然为世孙所掌。你去了他身边,以你之才,只要得他看重,便是终南捷径。儿呀,莫要辜负父亲一番心血!”

    黄敬这才如梦方醒,连忙起身一揖到地:“父亲高见,儿子受教了!”

    易老头乐呵呵地看着李琙嘴里嘟哝着:“想不到澜芳也有为难的时候啊?”

    李琙故作谦逊地笑笑:“老师哪里话啊,破案这玩意有时候得碰巧了,比如失踪案,如果不是看到了盗墓工具,就不会把他跟盗墓联系在一起;假币案如果没有发现尸体就没法顺藤摸瓜找到真凶。只是眼前的案子,恕晚生愚钝,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没办法只能找高人帮忙。”

    易老头道:“难得,难得,澜芳居功不傲,既然如此这个事情就包在老夫身上,明日老夫就去镇抚司帮你找个好帮手。”这个易老头见到李琙就跟狗熊见到蜂蜜,甭提多热情,这种热情让李琙十分感动,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

    李琙知道自己这个合理的要求不可能得不到易老头支持,自然感谢一番。两人说完案子又唠起了家常。原来易老头是洪武三十年进士出身,混迹疆场四十年,也从一名怒马少年变成了岌岌老人。易老头两个儿子一文一武,大儿子承隆十五年中了律法科进士,现在在江西兴国任律法司司正,小儿子辽东军校毕业,正在鞑靼明军中服役。说起小儿子在鞑靼服役,李琙趁机向易老头请教着最近政局上最敏感的事情——战争!

    李琙道:“小公子在鞑靼服役,可是眼下要打仗了,兵凶战危老师不担心吗?”

    易老头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仿佛这个战争与他们家无关:“担心什么,当兵打仗天经地义的事。”说起来易老头混到苏州律法司司正的职位也不算小官,相当于那辈子省会中级人民法院院长。谁听说过法院院长的儿子还要上战场?看来大明朝也没有坏透。

    李琙一直认为在古代社会只有上层阶级保持着尚武精神,这个国家才能保持着高昂的进取心,榜样的力量永远是无穷大的。现在看来,目前这个时代远远称不上坏,如果这个明朝坏透了,也不能这样欣欣向荣。

    李琙回道:“老师豁达,学生佩服。”李琙慢条斯理轻拍马匹

    易老头道:“倒不是什么豁达,本来就力量悬殊,我朝一直想着找瓦剌麻烦,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李琙有些不解,听这意思仿佛还是有心打仗的:“这仗不是因为瓦剌寇边引起的吗?”

    易老头微微一笑:“瓦剌寇边?!哼,你以为那些瓦剌人真是不要命了来跟我朝作对吗?还不是陆军参谋部那些嫉妒得牙根痒痒的参谋们搞出的事吗?他们不过想在北疆找点仗打,与海军争宠罢了!老夫可以肯定,这个寇边的罪名要不是边军杜撰出来的,要不就是没事找事逼得人家没活路了,瓦剌狗急了还要咬人啊。

    要不然宰相府为什么只颁布那么点的征税令,就是看穿了陆军的小算盘,不给他过多粮饷让他速战速决,别拖累了大计!”

    李琙恍然大悟,原来这里面还有那么多道道:“但是兵者军国大事也,生死存亡之地啊,粮饷不足,不怕打败仗吗?”

    易老头道:“败仗?从永乐年到现在,什么时候大明打过败仗?这次可是动员了十万人出征,整个瓦剌不过十五万带甲,这仗一定输不了的。再说咱家小子是参谋,从来不会上前线厮杀,老夫还真没有什么担忧的。”

    李琙笑笑道:“我大明着实蛮横得很!”易老头的话一下子将李琙带回到以前的记忆之中,过去我们老说中国历史上是礼仪之邦,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对四邻的侵略。估计真实的历史就和这个时代一样,只要国家强大了,四邻谁不服就打谁,甚至百般挑动战争。

    易老头又道:“以礼服人,四方来朝那套早就不中用了。自从辽东军改良火器之后,我天朝的军力就到了独步天下的程度。不打仗干吗,打仗要不获得土地,要不获得钱财。哪位宰相想转移视线都要找茬打仗。只是这次不同,瞿相可不想打仗,现在宰相府的心思都放在大国士会投票上,所以瞿相故意使了这招。你看着吧,就算五省全通过了,那点粮饷也只能支持两个月,两个月后,宰相府自然会派人去与瓦剌议和。”

    如果打败了呢,李琙不禁眉头深锁,一个国家把军事当成一种儿戏,虽然它很好,很强大,但那些在前线卖命的士兵却不过是政治阴谋中的牺牲品,想到这里,李琙一阵恶寒,讷讷无语。

    或许是对这个子侄真有点感情,或许是看在那五十个重宝的面子上,易老头竟然亲自写了这封信让手下去了趟镇抚司。李琙一直陪着易老头喝茶,这茶可是易老头的强项,老哥们官场上没什么建树,却写出了一部《新茶三问》,一上午易老头没完没了给李琙讲着茶道,李琙则忙里偷闲向他请教着“这个明朝”官场政治的来龙去脉。

    等到巳时末,衙门口一阵马蹄响,不一会,一名公人进来通报:“大人,镇抚司的陈捕头来了。”

    易老头满意的点点头:“嗯,还算是给老夫面子。澜芳啊,出去迎迎吧,不可怠慢了人家。”

    李琙连忙拱手:“明白了,恩师!”李琙随着公人走出后堂。

    公人边走边道:“啧,啧,李大人,你这事妥了,陈捕头可是苏州镇抚司最有名的捕头。人家一出马,什么案子破不了!”

    李琙将信将疑:“是不是真的?”心中暗道,千万别是真的,吴江小啊,可盛不下大菩萨。

    公人瞪大眼睛,仿佛看着什么怪物:“陈捕头!镇抚司金牌捕头,你会不知道?”李琙知道自己又撞板了,连忙不敢再问。

    三名公人打扮的人坐在前堂里,李琙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入内,因为他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正中的位子上。没错,是个女人。他看看身边的法司公人,公人努努嘴:“陈捕头啊!”

    李琙一脸惊讶:“中间哪位?”

    公人:“不是她还是谁?”女捕头!明朝竟然出了女捕头,请问这里还有什么可以不是女的。

    李琙一步一顿走入前堂,公人嚷了一嗓子:“吴江县法司李大人到。”

    陈捕头面向门口的脸缓缓转了过来,两人眼光不经意地相碰,陈捕头柳叶眉轻轻一蹙,立刻望向别处。李琙连忙合上不小心张开的嘴,自己刚才太失态了。但眼前的陈捕头不得不令人失态,一个身穿捕头服饰的美女,柳眉轻蹙,凤眼朦胧,眼帘之中精光外露,一双圆润的嘴唇轻轻抿着,突然李琙有种特殊感觉,那性感的嘴唇像谁呢?舒淇还是索非亚罗兰?

    公人拉了拉李琙:“大人,大人?”

    惊艳的李琙昏头转向地从沉思中惊醒,连忙欠身,微笑着拱手行礼:“李琙见过陈捕头。”

    陈捕头起身拱手,微笑还礼:“属下陈情见过大人。”虽然也是微笑,可是一闪即逝,留下的仍然是一副冰冷的神情。她只觉得面前这个大人眼睛总是不老实地在自己身上转悠,不过陈情对此见怪不怪了,一个女捕头出去办案,经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目光,有比这更惊讶的,自然也有比这更过分的。

    李琙在公人们对面一排座椅上坐下,屁股刚捧着木板,对面陈情话音又起:“大人,我们可以启程了吗?”

    李琙像触电了似的又站了起来,立刻装出一副笑脸:“不用那么着急吧,要不中午去得月楼吃个午饭,呵呵,我请客。”得月楼是苏州名馆子,李琙一路上听二狗唠叨,早就想去那里品尝一番。

    陈情脸色一沉:“大人,我看我们还是赶快启程吧。”

    李琙碰了个软钉子,讪笑着:“哦,这个,那就启程吧。容我去给易大人辞行。”

    陈情也站了起来:“嗯,我也该去拜见易大人,那就一起去吧。李大人请。”说着手一摆。李琙微微一笑:“陈捕头请。”

    女捕头?!我靠,武侠小说?还是“武林外传”呢。怎么这个时代什么都有啊!女举人,女侍读,女捕头,是不是还会有女将军?李琙边走边不时偷看着跟在身后的陈情,蓝色的捕头长袍裁剪得当,中间扎着一条玉带,勾勒出从上到下玲珑的身材。李琙连忙端正心情,制服的诱惑,不得了啊!

    ……

    一缕阳光从窗户撒进来,透过窗格勾勒出斑驳的影子,偌大的书房浸泡在暖阳之中。一炉檀香,一张斜背靠椅,一位青衣布帽的老人坐在窗口前,昏昏欲睡。忽如奇来的一阵微风,吹起一张纸笺,飘在地上。

    一只清瘦的手将纸笺捡起,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手的主人将纸笺轻轻放在一叠同样的纸笺上。书案上整齐的摞着一叠叠的卷宗,奏本,一个奏本翻开摊在书案之上,一方白玉镇纸横着压在奏本之上。

    手刚刚将纸片放好,就听窗边传来声音:“廷益,来啦?”青衣老人缓缓而言。

    那只手的主人身穿红色官府,胸口贴帘一只麒麟张牙舞爪。只见他四十上下,面目清瞿,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一张国字脸庞,三缕黑须飘在胸前,他微微欠身鞠躬:“瞿相,学生来了。”

    眼前的青衣老人正是这个帝国真正掌握权柄者,青府台宰相府的主人——瞿远瞿云飞。自从洪武二十五年,瞿远进入辽王幕府任八品记善起,四十年一路走来,终于成为当朝宰相,半人之下,万人之上。瞿远为相八年,今年已经到了最后一年,明年新年之后,他就要交出权柄,接受皇帝封侯之礼,然后告老荣休。

    瞿远从窗前的靠椅上站起来,转过身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官员,眼中渗透着慈祥:“来,廷益,坐下说话。”中年官员在书案旁坐下,一位仆役送上茶水。

    “君山毛峰,今春新摘的,尝尝。”瞿远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这位字廷益的中年官员端起茶碗品尝了一口,随即将杯子放下,摸着手中的本子,心神仿佛有些恍惚。

    瞿远的眼睛一直盯着中年官员,见他这个样子,也把茶碗放下:“你这不叫品尝,却似囫囵吞枣,可曾尝出了什么味道?”

    中年官员腼腆地笑笑:“老师教训得是,是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可是谦实在没有心思品茶……”

    “年轻人,沉住气,廷益想说什么,老夫知道。只是现在不跟你讨论本子里的东西,只是跟你讲讲老城谋国四个字。廷益能否告诉老夫何为老城谋国。”瞿远依然笑容可掬。

    中年官员思索了一下:“老城谋国者,事事从大处着想,大礼不拘小节。学生记得,当年老师还在御史台的时候,出任科举主考,成为学生的恩师,发榜之后第一次接见学生就跟学生讲这四个字。学生一直不敢忘。”

    瞿远点点头:“是啊,老夫记得那是承隆九年秋闱,你于廷益点了明经科探花,现在一晃十一年了,廷益也算是一部堂官……”

    中年官员颔首一笑:“瞿相,学生还不是堂官。”

    瞿远摆摆手:“老夫知道你还只是侍郎,老夫七十不到,还没糊涂。但老夫还清楚,兵部堂官刘一封叫的最多的名字就是于谦二字,有什么事情他不是找你解决。呵呵,汝非堂官,胜似堂官。”

    于谦笑容更浓:“老师过奖了。”的确,刘一封是新党的人,老好人一个,继任尚书不过两年,赵羾为了让自己这个多年的部下能在堂官位置告老,特地塞给他尚书之职。刘一封之前是礼部侍郎出身,对兵事不甚了了,兵部全仗着于谦一人担当,所以旧党的人戏称兵部是大侍郎小堂官。

    瞿远笑容突然一收:“可是廷益虽然一直不忘,可是一直不能理解‘老城谋国’四字真意,更不知道掌握着我朝海陆两军的堂官应该如何去做。你让我失望得很。”

    语气严厉,让于谦笑容瞬间僵住,有些不知所措:“老师!学生,学生……”

    瞿远又摆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你手中的本子可是瓦剌战事新的军费预算?”

    于谦点点头,瞿远道:“总共多少?”

    于谦道:“总共五十七万重宝,方够支撑十万大军半年军需用度。”

    瞿远道:“如果我批准了,瓦剌的仗一定能打赢。可是外攘了,内却未必安。”

    于谦只觉汗水顺额头流下,连忙道:“学生愚钝,老师赐教。”

    瞿远道:“吴杰老了,老糊涂了,瓦剌的事,他纵容手下挑衅,挑起这场战争,无非就是因为他总是吃海军的醋,总想爬到海军头上,又不知道受了那些小人挑拨。为了这个他不惜妄动兵事,一界武夫岂知兵者生死存亡大事,岂能轻动。

    五省征税,廷益有否想过,这五个省是什么地方?都是我们新党根本之地。税征轻了仗打不下去,征重了立刻得罪这五省的国士会,今年的大国士会投票本来就在五五之间,一旦失去了这五省的根基,咱们必输无疑,此乃一也。

    他料定我一定看得出他的计策,但只要宰相府下令不征收足够的军费,陆军就没法打赢。到时候轻的吴杰要引咎辞官,重的自然连累到宰相府,给旧党提供攻轩之辞,连老夫的位子都坐不稳。届时新党名声尽丧,大国士会投票同样要输!殿下的鸿鹄之志便失于我辈之手了。此乃二也

    一箭双雕,让青府台左右为难,景清妙计安天下。可惜啊,只可惜当年那个当朝诤谏,敢捋洪武先帝虎须的景濯缨已经没了。现在只剩下为了党争不惜以军国大事为赌注的景大学士。”

    听完瞿远一席话,于谦只觉得背上冷汗津津,瞠目结舌:“只是,既然如此,青府台为何还是出台了那样一个征税案?边事,边事坏矣。”

    瞿远本来慈祥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异常严峻:“老城谋国四个字廷益还不了解吗?出台了这样的征税案就是要吴杰那边明白,事事量力而为,切不可轻言兵事。现在只给他们五万重宝,这些钱刚够装备最新的火炮,根本不足以支持北地动兵。吴杰虽然糊涂但久经战阵也能知道其中厉害。”

    于谦愈加不明,又问道:“既然让他知道直接说明便是,何必经此周折?”

    瞿远道:“如果宰相府不支持动兵,那么瓦剌叛匪就以为朝廷不敢打仗,必定更加嚣张;现在宰相府先在皇帝的宣战令上用印,但再于军费上限制这场战争的规模。就是以大局为重!一方面能震慑宵小,另一方面不至于让旧党那边诡计得逞。”

    于谦这才如梦方醒:“醍醐灌顶,学生受教了,只是这些关窍为什么不和学生早说。”

    瞿远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脸色终于平缓下来,微微一笑:“有些事,老夫希望你能自己想明白,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朝局之中就是利益冲突,新党旧党都不是圣人,四分争权,三分夺利,最后能有三分为国为民已经很不错了。所以为上位者不是高举道义就能四下无敌,殿下可以避位琉球,也可以推出十日谈引领道义潮流,但剩下来的事都必须我们来做,跟旧党、跟皇帝讨价还价,互相妥协。

    殿下讲过妥协!伟大的妥协,这才是政治的最高境界。为了那三分为国为民,我们必须将三分利益让出去,然后固守四分权力来实行政策。

    可是廷益为官十年,仍然是这样直来直去,无法将这些参透,老夫心焦得很啊,如何能让老夫提名你角逐新党下一任宰相?”

    于谦的心砰砰直跳,连忙站起来一揖到地:“学生愚钝,以学生之才如何能担此大位,老师折杀学生了。”

    瞿远摆摆手:“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以为宰相的位置好坐吗?老夫这个位置,东角门如鲠在喉,紫金阁如芒在背。这万里江山,兆亿臣民都落在老夫一人肩上,为相八年老夫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看我这头上白发,却是任相位第二年就白了。

    殿下鸿鹄之志我们这些老人是无法完成了,迟早要你们这些年轻人继续。八年,你至少还要等上八年,才可能当宰相,如何算折杀,八年的时间与你历练,我看足够了。”

    于谦这才收了诚惶诚恐的神色:“老师教训得是,学生明白了。”

    瞿远笑笑道:“好,很好,老夫众多学生之中,廷益无论才情品性都能让人放心,只是还缺乏历练而已。你金榜题名之后便一直在朝为官,也该放出去经历一些风雨了。这次北地形势微妙,非廷益不可为也。明日宰相府会发布任命,迁你为三北总督,总领对瓦剌军事。推辞的虚言就不要说了,今日跟你说明白这些事情,正是要将这副胆子压在你肩上。”

    于谦神情严肃再度一揖到地:“学生省得,决不辜负老师一番心血,定让我旭日旗帜飘扬在塞北之上。”

    瞿远笑容一收:“谁让你进兵的!老夫是让你去三北将那些武夫按住,今年之内最多跟瓦剌耍耍花枪,但绝对不能大打出手!明年!在老夫卸任之前,朝廷一定给你筹够军饷,你要在旧党入主青府台之后才将瓦剌平了,切记!”

    “是!”于谦明亮的眼睛瞬间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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