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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雪凝的药味揉着清幽的梅香,在昏暗的石室内袅袅飘起,又弥散,微微掩去了那令人窒息的腐朽潮味。染血的白布被一点一点揭下,被血龙咬伤的伤口凝着干涸的暗红赫然映入眼帘,浓浓的一片,血肉模糊得几乎狰狞,身体微微一动,整个左腿的肌肉似乎都痉挛似地抽搐起来。

    墨卿微阖着眸,身体僵硬地坐在那里,背脊贴在身后阴潮的石壁上,冰冷的触感几乎刺入骨髓,撑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由越握越紧,连指甲掐入肌肉都不自知,细细的血珠自手心渗出,湿了苍白细削的指尖。

    暗淡的光影映着十夜的面容,明灭中有些模糊不清,他微微抬起眸瞥了眼轻蹙着眉的少年,抿了抿唇,复又垂首,深浓的暗影自眼底一闪而逝,只有匕首冷厉的寒芒在蓝紫色的瞳仁上划过一道苍白的流光。

    “你在那婆妈个什么!”少年忽然大喝一声,凤目有些愠怒地睁开,一霎那,墨玉琉璃,潋滟生姿,倏然,他秀眉轻挑了挑,冷笑道,“莫不是想看着我整条腿都废了吧?”

    十夜怔愣了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突然手起刀落,只听少年一声极轻的闷哼,匕首已是切开了脚踝上的皮肉,汩汩鲜血涌如流泉,浓重的血腥夹着怪异的腥膻味道瞬间弥散。十夜死死抓着那只微微抽搐的脚,黏腻的鲜血湿润了他握着刀的手指,浸透了他脚边的黑色衣摆,那一瞬间,他只觉那温热的红色液体似乎也淌进了心口,灼烫的温度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有些急促地喘息着,原来,他也有害怕鲜血,厌恶血腥的时候。那种莫名的感觉,淡似烟,轻如絮,却如剪不断的丝一般缠了上去,越绞越紧。

    十夜咬了咬牙,几乎艰涩地深吸了口气,极力忽略掉心底那抹倏然而至的慌乱和不自在,手下的动作也越发利落了起来,锋锐的刀刃贴着骨头将那泛着黑红的肌肉生生剔了下来,锋刃刮在骨头上的声音尖尖瑟瑟,撕碎了耳膜,沉闷难受得似乎是在绞自己的肉,一遍又一遍,直到那新鲜宛如流汁的血染尽了手中秋水明鸿般的利刃。

    浓郁的血腥渐渐淡去,揉着雪凝药香的芬芳一点一点弥散进身体,雪般的清意似谁的青丝轻轻绕上伤处,细细软软,融进了心底。

    墨卿脸色苍白如雪,喉头动了动,干涩难受得似被火烧着了一般,青灰的唇早已被咬得破碎,淡淡的血丝淌到了唇边,在雪上染了一抹绯色。他身体疲累得几乎使不上任何力气,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似是实在累极了,暗青色的长睫颤了颤,似花荫下的蝴蝶拢起了蝶翼一般,缓缓阖上了眸。

    “……紫墨卿……紫墨卿……”恍惚中,沙哑的男音低低唤了几声,突然沉默了下来,半响,那人猛地一把扣住他的肩膀,一阵剧烈地摇晃,近乎狂乱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吼着,“不是说‘黄泉咫尺,竟也难归去’的吗?不是说‘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救谁,想要活下去,靠得只有自己’吗?你看看你这又是什么样子?这么些伤就熬不过了吗?珞国呢?紫家呢?都不管不顾了?紫君羽的命也不要了么?”

    墨卿只觉得自己半瘫的身体几乎要被摇散架了,胸腹内的气息更是一阵翻江倒海地乱窜,干涩的喉咙口不由涌起阵阵浓郁的腥甜,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懂那刺入耳膜的嘶吼到底是什么意思。

    “十夜你个混蛋,老子废了你!你他妈看我不死不舒坦吗!”似是难耐的紧了,墨卿骤然一把挥开十夜,身体重重跌下,他勉力扶靠着身后的石壁,痛苦地喘息着,喉间翻涌上的血气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微微睁开凤目,有些恼恨地瞪向十夜,眼波中有冷冷的流光漫过,却终是恍惚了下,软成了迷离的烟。

    在黑暗卷走他意识的那一霎那,墨卿只是恨恨地想着,关公你大爷的,你他妈刮骨怎么还能下棋呢!

    ……

    “所谓的‘七星’或‘九星’,其实并不是指真莲的数目吧……也许这池中的莲都是真的呢……由小‘七星’布成大‘九星’也未尝不是个刁钻之法呢……”

    “小‘七星’布成大‘九星’……”昊月轻蹙了下眉,抬眸望了眼白雾袅袅的莲清湖,垂首微一沉吟,“若如你所说,倒是该如何破这个阵呢?”

    墨卿未语,莞尔一笑,凤目朝着四下轻掠了掠,自不远处的树上折了一干枝回来,抬头望了望天,复又垂首思索了下,捏着树枝便在地上兀自画了起来。上南离,下北坎,左东震,右西兑,东南巽,西南坤,东北艮,西北乾,中宫坐镇……

    昊月走进他身旁,凝眸细看了看,抬首疑惑地瞥了眼墨卿,有些犹豫道:“这是什么?”

    墨卿潋滟的眸子斜睨了他一眼,手中动作却未停,又在地上画了几笔,淡然道:“九宫配八卦。”

    “九宫配八卦?这……”昊月一时语塞,复又垂首,颇为仔细地研究起墨卿在地上所画的东西,顿了半响,终是忍不住指了指上面某些怪异的符文,“这些倒是我生平未见,不知是何意呢?”

    “当然是……”墨卿很是鄙夷地瞟了眼昊月,刚想嘲弄一番这个自恃甚高的大护法时,却又突然愣住了,反应过来昊月是看不懂他写的那些简体字的,他低低咳了声,捏着树枝在地上又胡乱画了两下,云淡风清道,“九宫八卦中一些特殊的符号罢了……”

    昊月明显不信地瞥了他一眼,轻巧地挑了挑长眉,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垂眸颇有兴味地研究起那些字。

    墨卿甚不在意地勾了勾唇,眼波一转,目光凝着地上画着的九宫八卦的排法,微一踟蹰,少年清澈的眸光染了几分深沉,遥遥望向北方的的天际,缓缓道:“北斗七星,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飘渺深邃的目光自遥远的苍穹一点点淹下,落于手下树枝轻点着的地面,指尖轻动,树枝随着口中轻吐出的字句在地面上缓慢游移,“若将菡萏天罡阵按照九宫八卦的活盘开,震位二,兑位三,乾坤四,转阴之对。太阴,凡离位四。入生门二,接坤位……直入,踏两渊之地,飞龙则可腾升,最后现光明……”

    墨卿挑了挑秀眉,突然双手环住在胸前,树枝在手指间随意打了个转,向着莲清湖内扬了扬下巴,眯着凤目懒懒一笑,“怎样,可有胆量试上一试?”

    昊月站在那里,并未言语,似在思索着什么,浅浅的人影在风中轻轻摇曳,微扬起的发丝擦过他有些模糊的面容,许久,手中流苏扇抵了抵额,哂然一笑:“有何不可?本也是……”

    话未毕,昊月眼神微微一变,清润的眸凝着冷冷的光直直看向莲清湖,冷月下,幽青的湖水剧烈翻滚起来,水泡似沸腾般地冒出,倏然,水面下窜过千百影影绰绰的暗影,碧湛的莲荷也随之震荡起伏,“哗啦”一声,一轮强劲的水幕蓦地溅起,四溅的湖水几乎迸射到湖畔的二人身上。

    墨卿和昊月同时一惊,飞身向后迅疾掠去,冷风迎面,只觉一阵染着湿意的浓重血腥拂过脸颊,连舌尖都感受到了那股微微腥甜,微微黏腻的锈味。

    墨卿凤目幽幽转向昊月,只见昊月轻弹了弹衣摆上溅到的水珠,微微侧过脸来,莞尔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看来有人等不耐了呢,想要以血开路了……”

    风起,云涌,冷月也似染了那猩红的液体,薄薄的月华笼了湿润的雾气,连空气都似生了绣,浓浓的血腥弥散了整个莲清湖。

    水下暗影幢幢绰绰,迅疾如电,倏然“哗啦”一声,便是一股浓郁的红色在水面晕开,似妖异的红莲肆意绽放,衬得那脂雪般的白莲愈加的高华不自胜。

    破碎的肌肉,森森的白骨,一具具断肢残骸在水面上缓缓沉落,一声声凄厉的哀嚎似鬼声般在血色的夜雾中响起,然后再寂落。

    冷风卷过血肉的腥味,擦过谁伤痕斑驳的脸颊,绕过谁凌乱飞扬的发,黑色的衣摆拂过脚下哀嚎的生命,浸透了殷红的血,剑光凛冽,错金鸣铁,闪电金虹,厉若狂风,水下迅速游弋的暗影一时竟也近不了他的身。

    “啧啧,这茹夜倒是狠,真正是踩着血肉尸骨啊……”昊月抿唇低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不过话说回来,他的人是怎么进得瀛煌台的呢?或者说,是一早就已经在里面了?”

    墨卿凤目瞟了他一眼,冷笑了下:“昊月,你莫要装傻,你在此与我磨蹭半天,不就是等着这一刻吗?如今又装模作样的一脸兴味,作予谁看呢?”

    “啊,小九儿知道了啊?“昊月执着流苏扇一脸失望的表情,不过半响,眼波一转,却又轻笑了起来,眉心朱砂潋滟生姿,“不过那瀛煌台确实危险,圣母那么宝贝你,我又怎好真的带你进去呢?反正那茹夜也是出得来的,我们在此等着不更好吗?”

    “昊月!”墨卿凤目一凛,眼波冷冷掠了他一眼,倏然,似想到了什么,唇边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昊月,你知道很多幻雪宫不为人知的秘密是吗?”

    昊月面容僵了下,微微侧过脸,一瞬间,似有夜一般的黑暗漫进眼底,他的声音有些清,有些冷,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惆怅:“既然不为人知,你以为会有人愿意我知道吗?”

    墨卿深深望了他一眼,抿唇未语。那一瞬间,他竟有了一丝迷茫,对人的迷茫,他从来不知道世上会有人让他看不明白,可是如今,他真的愈来愈看不懂,愈来愈看不清了,像落千寒,像昊月,也许还有如今的自己……

    花非花,雾非雾,不多时,却已是天明无觅处……

    突然一道水幕迸射而起,墨卿一惊,骤然回头。

    剑气如雾,闪电般的惊鸿一剑落狂斩下,凶狠的血龙嘶吼,千道暗影倏然自水下浮起,狰狞无比地围聚过去,紧紧缠住了剑光,似要将凌波飞踏的人生生拖下来。

    墨卿心一动,秀眉微微蹙起,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了起来。凤目似不经意地一掠,只见湖面上尚还活着的死士已是所剩无几,心下不禁有些黯然,这样一条踏着血肉而来的路终究是不好走的……

    那一刻,他想到了十夜那双蓝紫色的眼眸,幽邃深沉,隐忍淡漠得几乎看不出一丝情绪。但就是那样一双眼睛让他熟悉得几乎想要抚触,想要亲吻,无关乎情爱,只是纯粹的赞赏而已。那是他曾经有过的眼睛,那种眼神,那种倔强,那种对生存的渴望,是烙进骨髓的深刻。狼,本来就是难以驯服的动物,尤其是草原上的狼,那种凶狠,那种桀骜,永远不是靠谁驯养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他也曾经被人恨恨地称作“狼”,但是在他们眼中,那只是忘恩负义的代称而已,然而,他却将那视作为一种赞赏,对一个想要生存的人的至高赞赏。

    他不知道十夜为何要背叛曾经的他,也不屑知晓,背叛了就是背叛了,只是一种生存的矫饰罢了,虽不关乎怨恨,却也不会原谅。不怨恨不意味着不需付出代价,不原谅也不意味着一定要他付诸生命。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仁慈,代价都是因人而异的,重利的害怕利尽,重义的害怕义绝,重情的害怕情灭,谁又说得清当初墨璃死在萧筱然面前的报复有多重呢?

    墨卿残忍地勾了勾唇,身形刚一动,却被身侧的昊月按住了肩膀。

    暗淡的光影下,昊月秀美俊逸的面容模糊不清,雪凝肌,丹朱唇,眉心朱砂轻缀,那种恍惚的妩媚犹如暗夜里幽绽的白蔷薇妖异无比。

    “小九儿,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他死……”昊月似叹息般地轻喃了声,倏然清眸弯了弯,流苏扇风流地扇了扇,搂着墨卿的肩膀抿唇一笑,“算了,本来也是不打算让他死的,就是想教训教训他,缺个胳膊断个腿的也就算了……唉,谁知道你这么心软?还是月叔我出马好了……”

    月叔?墨卿愣了下,嘴角不由颤了颤。这昊月……还真是能扯……

    “不行,”他轻蹙了下眉,墨玉般的眸中划过一抹极轻极淡的幽影,“如今菡萏天罡阵已经被外力震乱了,我那时说的破阵之法大概已行不通,你这样去势必为血龙所困。”

    “小九儿也是关心月叔的啊……”昊月笑弯了清眸,顺手捏了捏墨卿的脸,长笑一声,飞身掠了出去,雪青色的纹竹衣袂轻轻扬起,似水一般拂过墨卿的脸庞,清清冷冷的感觉,“小九儿莫要忘了这里可是我带你来的,熟悉程度自也是胜过你,若是我都救不出那茹夜,那你自也不必去了,况且如今我才是‘紫墨卿’呢……”

    墨卿怔愣了下,一柄雍华清贵的络金流苏扇倏然飞了过来,直直插进他身侧的树干,银华流泻,珠玉华彩,瞬间划破了他眼底深浓的墨色。待他回神时,却见昊月已借着菡萏天罡阵进了莲清湖,软剑漫卷,矫若游龙,身形折转间姿态优雅舒曼,凌波踏水,足尖轻点着水面那脂雪般的白莲,莲瓣轻颤间,翩若惊鸿,已是绕到了十夜数人的后面。

    墨卿凤目微凝,一瞬不瞬地盯着昊月折转腾挪的身形,莹薄的唇抿得紧紧的,半响,唇角渐渐扬起了一抹不自知的笑,连眉尾都轻轻扬了起来,似水清莹。昊月这家伙……看来真正执掌莲清别庄的是你而非你口中的尘雪吧……

    昊月软剑凌空挥起,青色锋刃划过瑰丽碧芒,一道剑光迅疾而凌厉地斩开十夜周围蔓延数丈的血龙,腥膻的血腥瞬间弥漫开来,血龙骤然暴怒,从四面八方急速窜了起来,有的甚至直接凶狠地扑了上去,但却又似畏惧着昊月脚下四周的白莲,并不敢太过靠近。

    十夜飞踏过几具尚未沉落的尸骸,望着昊月似怔愣了下,昊月回身后掠时,手中软剑冷冷一挥,示意他跟上,十夜竟也没有迟疑,一个飞身紧紧跟在了他身后。兴许是身上的伤势过重,又或许是与血龙恶战耗了过多元气,十夜的速度竟是越来越慢,而身后血龙也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既不敢太靠近,又不放弃追赶。

    昊月身形突然一顿,似是不耐了十夜的迟缓,竟一个飞掠折回,手中软剑一震,剑刃迅疾卷起十夜的手臂猛然拉了一把,两人一齐飞身而起。

    冷寂的夜中,星月暗淡,白色雾气愈见深浓,似蛇一般在水面上缓缓扭拂着,颇有几分狰狞之状。

    墨卿凤目倏然一凛,只见一抹雪青色的影在白雾深处倏然划过,帛衣似水,极轻极淡的,似烟一般要散去。

    “昊月!”墨卿猛地一惊,身形一下飞掠了出去,几个起落后,已是凌波踏上了湖面的白莲,清莲在风中轻轻摇曳,暗香十里,浅浅的影映落湖面,涟漪如丝,碎成了星星点点的灰。

    他心中虽是有些焦躁,却也没有失了冷静,反而愈加小心,循着昊月刚才的方法,轻功纵提,一路足不沾水地掠过了大半水域。想他真是得了落千寒几分功力,一路上竟也不觉吃力,运功飞掠中,竟还有种气血通畅之感,耳目也变得愈加聪明。

    突然,一道幽青色的光芒倏然闪过眼角,墨卿眼波一转,不由怔愣了下,那是……昊月的离寒软剑……

    细长幽碧的剑刃直直刺入一支莲梗内,月华映落,苍白的流光在锋刃上似水般漫过,又寂落,清莲随着湖水荡漾起伏,不远处影绰的暗影在水下游弋浮动,凶狠的寒芒熠熠闪烁,似在窥探着什么,觊觎着什么,蠢蠢欲动。

    墨卿足尖轻点,飞身而过,一个翻身轻落,一把抽出莲梗上的软剑,湛湛碧芒映入眸底,冷冷的。凤目朝着四周望了望,竟是什么也看不清,茫茫白雾中,只有浓浓的血腥揉着白莲清幽的水香拂过鼻尖,抹过唇瓣。

    蓦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上了他的手臂。

    墨卿一惊,条件反射似的,倏然腾身,挥剑,翻手一抖,一气呵成,瑰丽阴寒的碧芒掠起一道水光,剑尖直直刺向那道看不清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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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不料,未等他手上的离寒软剑触上那人身体,只见那道黑影倏然滑了下去,“哗啦”一声水声,竟是落了水。

    霎时,一直在远处游弋不去的血龙瞬间躁动了起来,影绰的黑影重重,冷芒亦是熠熠,湖水慢慢翻滚了起来,股股腐朽的腥味不断自水下涌出,一点一点湮没了清冷的莲香。

    墨卿心一动,直奔而出的软剑却未收,翻腕一震,却是微挪了几寸地方,顺势反手一记斩下,碧芒乍开,剑光凌厉若惊鸿,流星火雨,生生破开了那逐渐聚拢的血龙。他飞身纵掠,手向下一探,“哗”的一声,便将那落入水中的人提了上来。

    就在刚才出剑的一瞬,惊鸿一瞥间,却已是看清了对方的面容。离寒软剑掠影般挑过水面,剑尖轻滑,一声清吟,瞬间,迸射的水珠似水银泻地般落下,优雅而舒曼,流光轻转中,却又惊鸿闪电般砸向了隐隐浮起的凶戾血龙,带着穿金透石般的力道。

    霎那间,数道水幕蓦地溅起,高逾丈许,湖面一片震荡,幽青色的水面泛起冷冷的流光,水下黑影更是扭曲地翻腾起来。墨卿凤目微眯,蓦地搂上十夜的腰身,脚尖轻点水面,提气纵起,轻道一声:“走。”

    就在此际,一道庞硕的黑影倏然若惊电般窜了上来,凶狠而狰狞,血盆巨口大张到极致,浓重的腥膻味道迎面扑来,阴寒冷厉的气息几乎划破肌肤,隐隐的刺麻透进肌理。

    墨卿一惊,刚欲后掠,却又想到湖上的菡萏天罡阵,一时竟是进不得,退也不得,不由有些气恼。

    “放下我,”嘶哑醇厚的男音在耳畔突然响起,带着微微的喘息,却依旧透着一股隐忍坚毅的傲,“你走。”

    少年突然扭过头来,平庸的面容上却生着一双惊艳的眸,微眯起的幽瞳阴沉得深不见底。

    “放下你,踏着你的尸骸走吗?”他冷冷扯起一抹讥嘲的笑,锐利的寒光悄然掠过眼眸,倏然身形一折,足尖轻点,竟是飞身掠向了急窜而上的血龙。手腕一震,软剑斜转而出,直直挥向巨鳄的双眼:“若是有用,你他妈以为我会介意吗?”

    碧芒划破浓重的墨,剑光急电般劈下,那头血龙躲避不及,身形甩了甩,血盆利齿一下咬下,竟有几分同归于尽的狰狞。

    墨卿心知已是没有退路,也只能咬着牙挺剑直刺,但终究年少,身上又负了两人的重量,时间久了,力气落了下风,手不觉一松,十夜因为不精水性,先前呛了几口水,又加上身上过重的虐伤,动作也是迟滞,身子倏然失了重心,便直直朝着水面跌去。墨卿凤目一凛,一脚踢向血龙的下颚,借力一个折身,手上软剑一震,漫卷向十夜。

    然而,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墨卿一声闷哼,左脚一沉,裂骨般的剧痛倏然窜上背脊,身子竟被生生拖拽了下去,扑通一声,两人竟都跌入了水中。

    浓浓的血腥在水下骤然晕开,深深浅浅,似袅娜的雾纱缓缓漫开,微凉的水倏然滑过眼睑,抹上唇瓣,点点锈味在舌尖晕开,在舌根轻绕,微微的苦,淡淡的涩,含在喉咙,久了,竟还会甜得发腻。

    眼前一片漆黑,左脚更似断了一般动弹不得,墨卿身体被拖拽着不断下沉,而越往下湖内的水也越寒,冰冷的水漫进身体,透进骨髓,连神经末梢都似冷得蜷缩了起来。耳畔水声骤然加急,他心中一惊,脚上的疼痛也顾不得了,左手猛得劈出,波涛汹涌之际,借着这一掌之力,右手软剑霍地挥开,斩向了那咬着自己左腿的巨鳄。

    却不料,剑还未触及那粗糙鳞甲,那血龙竟自己松开了狰狞血盆,身形一甩,向着水下深处沉了下去。墨卿还在惊疑,周围的湖水竟凝起了一股强劲的漩涡,水流飞速旋转,隐隐形成了一道光滑、闪光的黑色水墙,强大的吸力顿时拉扯住他的手脚,雷卷风云之际,一道似要卷进万丈深渊的窒息感骤然撕开血肉,生生挤进了四肢百骸,吞噬了模糊的意识……

    ……

    恍惚中,汹涌的黑色潮水慢慢退去,湿冷的空气轻轻拂过肌肤,昏暗的微光落进迷蒙的眸底,一瞬间,似怔了,似愣了,眼波凝注着地面上深深浅浅的影,半响,微微动了动手脚,僵硬生涩的感觉竟似不是自己的一般。

    “这是往哪里去?”嘶哑干涩的声音低低吐出唇,墨卿疲累地闭了闭眼眸,流光的影子在眼睫上轻轻掠过,似散了的烟花。

    十夜脚步顿了顿,轻轻将负在背上的人向上托了托,低头的一瞬,额前的发丝轻轻滑过了眉尾,浅浅掩住了那双蓝紫的眸:“有人。”

    幽幽的甬道内,冷寂如夜,湿湿的空气中漫过浓重的腐朽味道,偶尔有水滴自滑腻的石壁上滚落,“滴答”一声,渗进地面的罅隙,没了踪迹。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俯仰岁将暮……荣耀难久恃……呵呵……呵呵……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舒曼优雅的声音,浅唱低吟间,幽幽咽咽地飘着,宛若暗香浮动,月影清照,冷冷的空气中,薄薄的冰似碎裂了开来,一点一点,化成了柔韧的水,缠绵的丝,绕上指尖,渗进骨头,却又倏然一转,癫狂冰冷的吃吃笑声中,花下蝴蝶断翅,风中海棠残落,那一瞬间的凄厉竟似鬼声哀嚎,森寒得让人心头都颤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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