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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平分秋色(三)

    第十章平分秋色(三)

    尽欢帝直走出逝水的房间,只身便去了御书房,连门边的宫人一并遣散,在贴墙的书柜上轻轻叩击了四下,而后退回木椅上,等待。

    而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中,尽欢帝一直空着腹,用自己绵长的岁月,证实着悬久未现的心路历程:

    静坐的时光,无聊又漫长;静坐等待的时光,无聊漫长又憋屈;静坐等待下属的时光,无聊漫长憋屈又无处发泄。

    尽欢帝自掌权之后,还是第一次等待如此之久。

    在沉香木的气味由清雅转向甜腻的时候,尽欢帝不耐烦地起身,在偌大的书房中踱步,邪肆的凤目逐渐地就眯了起来:宿尾,若不是孤有事相求,就算是你,也照废不误!

    空气逐渐凝著,尽欢帝细细碎碎的踱步,伴和着愈发不耐的心思,逐渐失去了不紧不慢的调子。

    不经意间回转过身,悄无声息地,便见原先的木椅上已然慵懒地躺了一个人,全身被一件巨大的黑袍裹挟其中,高低胖瘦无从推测,甚至年龄性别都无处入手。

    虽是坐在帝王专属的位置上,且面对着尽欢帝愈发犀利的目光,那人却丝毫没有拘束失措的颤抖,靠着扶手支撑在下颌的手亦是倚地自然而然。

    察觉到房间内逐渐卷起的冷冽风暴,那人方才从木椅上滑下来跪在地上,恭谨地道:“宿尾见过主人。”

    简短的见礼,是琴瑟合奏时悦耳缠绵的嗓音,透着人间少有的淡然魅惑,虽然话语得体,却仍是不应属于暗卫的缱绻。

    尽欢帝微微挑起左眉,却未走上前言及其他,只幽深的眼眸看定了那人,道:“宿尾若是想要离开,自废经脉但走便是。但若再像这次玩忽职守,便只能留命再走了。”

    那人垂首,宽大的帽檐遮去了全部表情,语调却依然从容不迫:“宿尾岂敢,只主人近来并未给宿尾什么‘职守’,宿尾无从恪尽啊。”

    尽欢帝唇边逸出一丝冷笑:“宿尾如此,说的甚是心安呐。”

    宿尾闻言突然袍边一摆,脚底一错步,瞬息便欺身到了尽欢帝近前,纤长的食指中指不知从何处拈出一个翠色瓷瓶,缥缥缈缈地道:“了痕。”

    尽欢帝斜睨了一眼宿尾,却是一言不接。

    宿尾歪了歪头,有些促狭地道:“大皇子殿下身上,满满地都是了痕的味道。若是宿尾所料不错的话,主人大致把整瓶的了痕——疗伤圣药了痕,尽数外敷在殿下身上了罢?”

    尽欢帝从宿尾伸向自己的手上接过瓷瓶,冷冽的眼神扫过他挪揄的神色,淡淡道:“这不是宿尾的职守,无需恪尽。”

    宿尾低低笑出一声,感叹般道:“原来主人竟是这么舍得的人,竟然愿意特特地叫上宿尾这样不入眼的人,就为了大皇子殿下的鞭痕。”

    尽欢帝转身便回到了桌边,轻轻掀起衣角安然坐下,左眉却不胜其扰地挑了挑:“皇亲相扰,内宫争斗,外臣祸乱,将士横行,百姓议政,尽皆不是宿尾职守所在,若是宿尾再有多言,留命再走。”

    宿尾收回低笑,有些认命般委屈地道:“看来宿尾这次,便真是要留命再走了。”

    尽欢帝斜眼睨了下宿尾,而后将小瓶置于掌心,道:“宿尾,抢了白虎欲要上奏的情报么。”

    “主人洞若观火。”宿尾至此陡然再度跪伏下身,恭谨地道:“主人大致便预料到了罢,近期白虎便会回禀常将军在羊谷的动向。”

    尽欢帝摩挲起手中的小瓶,眸中的不耐稍稍敛起:“暗卫的人不必阿谀,直说便是。”

    大斗篷下宿尾的表情不辩真伪,从始至终便从容不迫的悦耳声音,至此分外情真意切:“宿尾倒是觉得,在主人面前,阿谀只是实情,洞若观火便是直接描绘。”

    尽欢帝叹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无用的禀告是敷衍,无用的描述便是阿谀,宿尾知道的罢?”

    “是,主人。因为羊谷王顺从合作,故而常将军的平叛一路无阻,只是近来朝内关于常氏的几桩祸乱,已经有人传书到了羊谷。”

    “哦,比预计的要快些了。”尽欢帝稍稍讶异,继而问道:“常将军表现如何?”

    “暂无异举,似乎在等待叛乱全定,但是常将军左右参将私下里都在劝说常将军持兵自重杀回京师,清理朝中奸佞,为常妃娘娘和常司马讨个公道。”

    尽欢帝手中的瓷瓶稍稍捏紧:“三人成虎,此事越拖越不合宜。”

    “那主人的意思,是要换人,或是再派兵去羊谷接管将士么?”

    “不用,顺其自然吧,派人前去倒是欲盖弥彰了。而且当初想定两边送礼的时候,便已经想了赌上好运气,起码也要看场好戏。白虎给你的情报便是如此么?”

    “是,宿尾告退。”宿尾说罢便慢慢起身,而后几个点地便欺近了窗边,掌风一推,几尺外的格子窗便倏然向外敞开了。

    追着宿尾翩飞的黑色衣襟,尽欢帝淡淡地跟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抢白虎的情报了,如你所说,你真是‘不入眼的人’。”

    鄙薄的评论冲击在转瞬即逝的身影上,视野中消失宿尾衣襟的刹那,宿尾更加淡淡的话语跳入窗来:“主人若真要延年益寿,不要再作此番的‘深谋远虑’才好,小心余孽不清后患无穷。”

    尽欢帝看着半开的小窗,感觉到手中因着自己的体温而愈发暖热的小瓶,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复又笑了:若真要延年益寿,何故要做个万事牵绊却假作逍遥的帝王?

    说来也怪,本来应该担心的,是如何善了常氏手握兵权,且不在自己势力范围之内,现下又对自己抱着怨愤情绪的骠骑将军,却总是觉得没什么所谓。

    就算他杀上京师来,怒气滔天地欲要向自己讨公道,一着出错便会掀起腥风血雨,自己亦是兴致缺缺。

    自己感兴趣的,倒是手心这瓶,连宿尾都花了心神调制,以至于延误了参见自己的时辰的,了痕。

    和那个被自己留在永溺殿,好生‘圈养’着的,大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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