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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沅郁拿着信在手中摩梭一阵,又放下,吩咐阿念让小二上壶热茶。转身往里间走,一挑帘,眼角却看见香如怔怔的望着自己,于是停下动作,对她道:“怎地发起呆来了?”香如脸微微朝放在桌上的信一点,道:“这信……你不看么?”沅郁闪身进了房,摇曳的门帘中声音透出来:“再说罢。”香如轻轻叹息一声。

    阿念端了茶进门,上好的毛尖,倒茶的时候漏了一两片茶叶在杯子里,在腾腾的带着清香的烟雾中打着旋儿,湮的睫毛也湿漉漉的。沅郁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喝了几口,放下茶杯。抬头见香如坐立不安的样子,笑道:“你又怎了?”香如叹道:“沅郁啊沅郁,我是急性子,偏你这样慢腾腾的,真把我急坏了!”“你急什么?”“那信啊……你就不好奇是谁送来的?”香如想一想,又道,“什么人帮了你这样大一个忙?你怎么只看看信封就放下了?还是,你已经知道是谁了?”沅郁笑:“你这一串的为什么要我怎样回答呢?”香如道:“你呀,还是从实招来罢!我的问题,一个都不许漏!”

    沅郁拿起茶杯,微微吹了吹,又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又将帕子抽出擦了擦嘴角,才道:“这个人,其实你也认识的……”“哦?是谁?”“就是蒋三公子蒋子邵……”香如喃喃回道:“哦……果然是他……”沅郁讶道:“怎么?你好似已经知道一样?”香如回了神,“诘”的一笑:“我早说你与他关系绝非一般……”

    沅郁叹道:“也不知道那位蒋三公子究竟意欲何为……”

    香如诚恳道:“沅郁,我虽不知这蒋三公子为人怎样,但他到底是控制着蒋系,控制着江南一带,你若是怠慢了他,恐怕不好……那信,还是看一看罢……”

    沅郁却露出了一丝犹豫,沉吟一阵才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你不是曾经问我当初为何匆匆离开南京么?你猜的不错,正是因为他的缘故……”沅郁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窗外,□无边,杨柳的风儿,桃红的色儿,江南□,姹紫嫣红,人人脸上都是与旁人无关的幸福模样……沅郁又是一声叹息,续着先前的话儿道:“只是,有些事情如果能够做到,当初就不会离开南京了……”香如神色黯淡,没有言语。

    “二小姐!”阿念的声音传过来,惊醒了屋内沉默的两人,“这信,您看么?”

    沅郁扬声道:“拿进来罢!”香如眼一抬,看见眼前的人儿,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信中寥寥数字而已: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落款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孟周!

    笔画峥嵘,剑拔弩张。

    似乎可以想见写字的手沉稳有力,写完后,那个人将毛笔放下,微微一笑,眉舒展。

    掌灯后,沅郁与香如随意用了晚餐。

    餐后,沅郁吩咐阿念端上水来,漱了漱口,绞了块帕子擦了脸,然后打开衣柜,挑了件月白的旗袍,到里间换好;头发略微拢了拢,卡上镶着圆润的珍珠的发卡;接着坐到镜子跟前,芳宝斋今年的新货,眉笔略带蓝,唇笺红的鲜艳。

    装点过后,回眸一笑,虽是素净的打扮,却平添一种妖艳。

    香如突然鼻子一酸,掉了两行泪下来,接着又笑:“看我!这是怎的了!明明是美人去会有情郎,我却觉得似乎你这一去就不回来了……啊呀呸呸!看我说的这是什么话!沅郁,你别往心里去……”

    沅郁一笑,上前挽住香如的手,道:“别担心!”复又松开。

    香如接过阿念递过的黑灰色的羊绒披肩,将沅郁裹好,叮咛道:“若真是为难了自己,切莫意气用事!一切等回到上海再作打算,他势力再大,总不能做出强抢民女之事罢?”

    沅郁依旧笑:“我明白。”转身娉娉婷婷的出了门,细高的鞋跟踩在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脆响,渐渐远去。香如坐下,半晌,入房去了。

    香如猜的不错,那个简单的许沅郁,在踏出房门之后,就真的再没回来了……

    一迈出客栈的大门,就见到外头静静的停着辆车,车边上笔直的站立着两个侍从。沅郁犹豫了一下,却见车门一开,有人自驾驶位中出来,迎了上来。暮色掩映下,看见那人身材颀长,走起路来不急不缓。行到近处,蒋子邵站定,望着许沅郁的眼睛,道:“许小姐,许久没见了,一切安好?”一笑之下,双眸亮如繁星。

    沅郁微微福了一福:“都好!多些三少记挂!”

    蒋子邵伸出右手,略微前倾,沅郁将左手递上。蒋子邵握住她柔软的手,引着沅郁走到车跟前,早有侍从将车门打开。沅郁低头进车,坐好,侍从将门关紧。蒋子邵绕过车,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汽车发动,由慢渐快,隐入黑暗。

    车内很静,两人都没有说话,和煦的春风到了夜间却变得有些凉了。沅郁抿着嘴角,望着前方,黑暗中,只看见被车灯照亮的景物一闪而过。

    蒋子邵专注的开着车,突然听到沅郁一声低呼,转头看去,却见原先矜持的人儿此刻脸上带着笑,眸子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他将方向盘一打,车转向右边的小路,边问:“瞧见什么了?”

    沅郁笑:“没什么,看见萤火虫了……”

    蒋子邵也是一笑,道:“不是看花眼了罢?这个时节,萤火虫就算有,不出几日也被冻死了。”

    沅郁却道:“记得幼时在家中,夏日的夜里总是和姐姐妹妹一起偷跑出去,捉一罐子萤火虫,放在蚊帐中……若被吴妈瞧见了,免不了一顿好说……”

    蒋子邵轻轻一笑。

    复归寂静。

    车再行驶片刻,停了。

    蒋子邵先下了车,绕过车头走到车门外,轻轻打开车门,沅郁先将右脚伸出车外,踩在实地了,才迈出车外。只觉脚底下一片柔软,似乎是有弹性一般。展眼望去,方才发觉蒋子邵竟将她带到了一片芦苇荡边……

    正是蒌蒿满地芦芽短的时节,芦苇荡里看不见那些数米高的成片的芦苇,只有一根根稚嫩的芦苇杆密密的排布着……

    沅郁讶道:“这是……?”

    蒋子邵一笑:“我来拜望一位故交,再往里去路软,车开不了。你随我走进去,可好?”说罢,望了沅郁的脚一眼,看见她细细的高跟鞋,又是一笑,带出点促黠的味道。沅郁笑道:“三少可别小瞧了我……许沅郁自小长于乡村野外……”说完带头朝前走,走两步又回头笑:“看我,都不知道方向在哪呢……”

    蒋子邵果然没说错,越往里走,路越软,沅郁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开始还能跟上他的步子,再走一会,力气用过了,鞋陷进了泥地里,一声惊呼。

    蒋子邵回头,见许沅郁神色尴尬,一脚悬空,鞋已经大半埋在土中,地软,不受力,一只脚摇摇晃晃的站着,眼见就要摔倒,忙抢上一步,沅郁歪倒在他的怀里,闻到那股雪茄香,突然浑身无力了……

    蒋子邵一手扶住沅郁,腰微一弯,另一手将鞋子拔起,月光明亮得异常。沅郁忙站正,看见鞋子里已经染了泥,伸手接过,又掏了手帕准备擦一擦。蒋子邵手覆上沅郁的手,惊得沅郁手一颤,耳边却听他道:“别糟蹋了你绣的那些茉莉花……”声音就贴着耳朵,带着雪茄的呼吸热热的钻进耳里,接着,却见蒋子邵将鞋子接过,也不管鞋上的污泥,顺手放入自己的衣袋中,然后,手一横,将沅郁抱起。

    沅郁终于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三少,不可!”

    蒋三少一笑,低头看着怀中的沅郁,道:“记得么?那夜,在船上,你扑进我怀里,也是说的这句……”

    沅郁一楞:“怎的你已经知道了?”

    后来缪瀚深,也就是那位隐居在芦苇荡深处的“奇人”,偷偷对沅郁道:“孟周这小子,故意而为之……”说完莫测高深的笑一笑,沅郁微微有点羞涩,低眉抿嘴。

    沅郁见到缪瀚深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的景况下……

    沅郁蜷缩在三少的怀中,身子随着他的步伐而一下一下的振荡,三少的呼吸悠长,心就在耳边跳动,一下一下的敲击在沅郁心里。起初的惊羞过后,沅郁偷偷抬眼看看三少,对方双眸虽看着前方,却带出个浅笑:“偷看我么?”

    沅郁忍俊不禁,忙转头看向前方——黑暗中出现了一点昏黄的光。渐渐越走越近,原来是座简陋的竹屋。灯光透过竹子的缝隙漏出来,在黑暗中格外显得温暖。大约是听见了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了,逆光,看不见面目,但那人却将二人看了个清楚,一声洪亮的笑响起:“就琢磨着你该来了!”行到近了,一声惊叹:“往年都空手来,今年怎么送这样一份大礼于我?”

    蒋子邵斥道:“又来胡说八道!”那人也不在意,又是一声长笑,爽朗之极。

    沅郁挣扎一下,低声道:“三少,放我下来罢!”

    蒋三少没回答,却将手收得更紧。继续扬着声音道:“你选的好地方!泥土将她的鞋吞掉了!”

    那人哈哈笑道:“几时蒋三少这样怜香惜玉了?”

    这人就是缪瀚深,国字脸,剑眉英挺……

    “原本是军事学校的高才生,长我几届的学长,却学陶渊明隐居,隐也不选个好地方隐,就喜欢这样的芦苇……”三少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过来看看他……”

    缪瀚深笑道:“是呀,就算是在日本的时候也会偷偷溜回来,三少真是个重情重意的人……”说到后一句的时候,冲沅郁眨眨眼,道:“许小姐,不妨考虑一下……”

    沅郁端起粗瓷的酒杯,饮了口酒,放下杯子,笑而不语。

    此时,三人正坐在一叶小舟上,小方桌上,摆着几样时鲜的蔬菜,硕大的土坛子中装的酒是缪瀚深自己酿的,足有十斤……“每年酿一坛,埋进土里,等来年再喝……”说罢,缪瀚深将船桨一搬,小舟悄无声息的滑入芦苇深处,惊扰了休眠的鸥鹭鸟,扑拉拉的飞起,飞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再落下……

    头,你嫁给他,将来就是一家人了……大哥欢迎你常来大哥的竹屋坐坐……”

    蒋子邵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微笑,杯里是没喝完的半杯残酒。

    沅郁一着急,站将起来,船摇荡一下,她没站稳,又重重跌坐在凳子上,疼得一皱眉。缪瀚深见状哈哈笑了两声,才道:“我一见你,就喜欢你!你……对我缪瀚深的胃口!”

    沅郁咬牙忍痛:“大哥缪赞了……”

    “别闹那套虚的……刚才我一开竹门,就看见孟周抱着你,你却偏一点尴尬的样子都没有……我就知道,你,一定也是个性情中人……”没等沅郁插话,缪瀚深往船板上一坐,又道,“孟周周围都是些尔虞我诈……你若有心……就陪在他身边罢……陪在……他……他……”声音减弱,竟然睡着了……

    沅郁忙上前摇摇他,边试探的喊:“大哥……大哥……缪大哥?”

    “别摇了……”边上蒋子邵道,“他就是这样,一醉之后,就要睡上一整天的……”

    “难怪……说些醉话……”沅郁牵强的笑一笑。

    蒋三少将酒杯贴近唇,停了停,道:“说是醉话,也不尽然……”说罢一饮而尽。

    沅郁低了眼睛不敢看他。

    却不知,月光下,那人目光拢住了她,笑得云淡风轻。

    二人将大醉的缪瀚深送回竹屋时,已经子夜时分。沅郁寻了块抹布将鞋擦拭干净,套上脚,出去的时候走得甚是小心翼翼。

    蒋子邵见她如此,也不说破,只是跟在她后头,时不时的踩空了,就伸手一扶。花了约莫两倍的时间,才走到车边。

    上车,飞驶……一直行驶到客栈外头,听见车响,那两个侍从从客栈中奔出,立定在原地站好。

    车停后,沅郁侧着脸道了声:“多谢!”转身准备下车,蒋三少却一把按住她的手,转头笑道:“多谢?谢我什么?”

    手覆在自己的手上,手背是尽触的温暖,沅郁低了眼睛不敢看他,轻声道:“要谢的地方甚多……”

    “那就一样一样说给我听。”随着他身子的靠近,声音在咫尺处响起,雪茄味已经被淡淡的酒味盖住,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

    突然妩媚一笑……

    大约是酒劲上了头……

    大约是月色太过迷人……

    大约是心底隐藏着自己也不曾明了的渴望……

    沅郁头微抬,轻轻的将自己的唇印在他的唇上……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点,然后顽皮的笑道:“这样谢……可好?”

    “不够!”他说,嗓子沙哑……

    然后整个人都压了上来,紧紧的箍住沅郁,唇突然变得炙热起来。

    沅郁一声惊呼锁在喉咙里,只觉他的唇在自己的唇上碾压,辗转,反侧……

    越来越深,越来越热……

    她情不自禁的闭了眼……

    良久,蒋子邵一声轻哼,放离了她,怔怔的望着她,沅郁害羞的低了头;蒋子邵又将她抱进怀里,低低的声音好气又好笑的说:“许沅郁啊许沅郁,蒋子邵差点为了你失了控……”

    沅郁先是不明,细想一下大羞,挣脱出来,自己开了车门,奔进客栈,竟连一眼都不敢瞧蒋子邵一眼。

    蒋子邵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自顾的笑了一声……

    侍从见状,不敢多言……蒋三少将手放在方向盘上,又想了一阵,才打开车门,转而进了后排,侍从赶紧上车。驾车驶往蒋三少下榻的个园……

    个园里,竹影婆娑……

    映衬着冯云婕的身影,婀娜,却掩不了的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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