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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沅郁回到客房的时候,香如已经躺下了。听见她开门的声音,香如一骨碌坐起,先盯着看了她一会,看得沅郁有些不自在,强笑道:“怎么呢?这么晚了还不曾休息?”香如放了心,道:“我这里担心你都睡不安生,你怎么一点都不感激?”沅郁走到桌边,倒了杯茶,茶杯靠近唇,却突然想到适才那个吻,不由出神,耳听香如好大一声呼唤:“许沅郁!”她方才醒过来,看向香如,问道:“啊?怎了?你跟我说什么了么?”香如道:“我说,这茶凉了,要喝就让念儿端壶热的来!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沅郁笑笑:“不用,饮了些酒,凉的正好……”香如追问:“晚上怎样?蒋三公子带你见识了大场面罢?是华一楼还是醉乡居?你脸红得紧,怕是饮了不少酒罢?”

    沅郁坐在香如的床边,偏头望着她,道:“都不是!”“那是什么新鲜地方?”沅郁抿嘴一笑,“不告诉你!”

    第二日,沅郁吩咐阿福结了帐,又打发他去船坞买票,四人乘船返回上海。果然,一日前已经有一船桑茧送到赵氏的仓库。赵明贤闻讯赶来,验收了货物后问及货款,押货的人抓下头上的帽子,挠挠头,茫然道:“这个……小人不知,小人只管送货……”赵明贤又问发货人可有同行?押货的继续挠头:“小人不知……小人只管把货送到地头……”赵明贤追问:“那是谁吩咐你送的呢?”押货的道:“是掌柜的……”“掌柜的现在何处?”押货的奇道:“咦?我们掌柜的自然是在扬州啦……他不管送货的,只管调派船只!”数问之下竟问不出结果,赵明贤只得作罢。当着押货的面将货物点清,算了数量,然后让押货的画押。押货的倒也不含糊,伸手一捋袖子,竖起大拇指沾了沾印泥就按了指印。

    赵明贤啧啧称奇。

    等沅郁等回到家后,赵明贤询问事情情由,沅郁也不细说,只说在扬州遇见了以前在南京时的一位同窗,由他出面先发了这船货。赵明贤便不再追问了。沅郁对着货物清单,按照时价算了钱,吩咐帐房整理好,又经由赵明贤明白了,才找到香如,问:“庭如是不是还在南京警备区供职?”香如摇头道:“不是,换了地方了……”“什么地方?”“是……”香如想一想,回问,“你问这个作甚?”沅郁道:“这批桑茧的钱是蒋三公子垫付的,我需得还他!不知现在庭如见蒋三公子一面可方便?或者那位叫路清平的副官也成!”香如忙道:“路副官就不用了,庭如现在在那蒋三公子的侍从官——就是叫做成立桐的——办公室里做些文书,还是交给成侍从官罢……”沅郁想一想,道:“也好。”

    隔日,香如就给庭如去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庭如道:“眼下三少跟成侍从官都在扬州未回,这个事情,我不好作主……”香如为难的看了看沅郁,将话转述给她,沅郁道:“你让庭如去问一下路清平罢,眼下蒋三公子他们不在,路清平这个副官总可以作主罢?”香如依样学过去,停了一下,然后对沅郁道:“庭如说他去问一下路副官,让我们等一等……”沅郁点点头。

    傍晚时分,庭如方回了电话,告诉了香如将钱存入运通银号的一个户头,说这个是三少的私人户头。沅郁早早的将钱存入,心方才安定下来。

    接下来,剥茧抽丝,工厂的织布机又“吱嗦吱嗦”的响起来。

    没隔多久,第二批桑茧又运到了上海。这次,那位陈东起终于现了面。沅郁为两方引见之后,退入内房,剩了赵明贤跟他商谈。陈东起开出的价格比市场上便宜了两成,还可以延后付款。这简直是雪中送炭,解了赵氏燃眉之急。定了货后,陈东起告辞,赵明贤一路送出大门。陈东起连连婉拒道:“赵老板别送了!将来仰仗赵老板的地方甚多,还请赵老板多照应。”赵明贤口中应声,心中却思忖:怎的?现在桑茧卖不出去么?这样便宜的价格怎地还要我多照应?

    稀奇的事儿接踵而至……

    又隔了几日,一家服装公司老板登门拜访,说其正准备新推出旗袍改良款,很是需要些丝绸,跑了许多厂家,都由于洋布冲击而面临倒闭。听闻赵氏现在专做丝绸,质量极精,于是前来接洽一下,看是否有合作可能。赵明贤于是带着这位财大气粗的老板参观了赵氏郡业的工厂,来者连连赞叹,当即签了购买合同,一期就定了三个月的货,定金一付就付了五成……赵明贤看着合同,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人还道:“怎么?赵老板嫌少么?那就算八成怎样?”赵明贤忙推辞。

    晚餐时将这件事告诉沅郁时,沅郁握着筷子愣了好久。赵明贤见状,问道:“怎么了二妹?身体不适?”沅郁道:“有些吃不下了,义父,沅郁先告退……”香如微微叹息一下,见赵明贤头转向自己,忙低头做出认真吃饭模样。

    赵明贤却不放过她,问道:“卫小姐,你与沅郁此次前去扬州,究竟遇上了什么些人什么些事?”

    香如忙回道:“赵老爷不需多虑!我们一切安好……”

    饭后,赵明贤见香如不肯说,于是将阿福喊至书房询问。阿福回道:“老爷,小的睡在下房,二小姐遇见了什么,小的不知。”赵明贤挥手让阿福退下,唤了阿念进来,阿念吓得声音如小猫叫:“老爷……只是二小姐有一日下午收了封信,晚间时分就出去了,小的睡得很早……也不知二小姐什么时候回的……”话到最后,几不可闻。

    赵明贤只得作罢,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沅郁一切如常。厂里开了工,事务渐渐繁忙,没过几日,商家送了花样过来,又吩咐了绣工描上花儿,交由工人做样布,拿着样布给商家确认,商家的那位老板啧啧赞叹。到后来,连赵明贤也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的布其实并没有商家老板说得那样好,得到如许赞扬,未免心中有愧。

    又过了几日,管家送进来一张贴,却是沅芷回来省亲的消息……

    悠悠然,沅芷嫁作人妇已经大半年了……

    张记京店里,冯远盛被路清平的话激出一身冷汗,忙表白道:“路副官明鉴,前些日子确实有厉系的人来找过我,想从我这买些车去。但我已经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您说,我冯某人生在南京,长在南京,怎么会做那种对南京不利的事情呢?生意归生意,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路清平一声叹息:“冯老爷,树大招风啊……眼下局势又趋于混乱,你这个军车很抢手啊……”冯远盛偷偷擦去些额头上的冷汗,道:“这个请路副官放心,我冯远盛这颗心,是永远向着三少的……”

    路清平一拍桌子,道了声“好!”,缓了颜色笑道:“有冯老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代三少,代蒋系感激冯老板!”

    冯远盛受宠若惊,连连拱手道:“好说,好说!应该,应该!”

    “那么……”路清平突然压低了嗓音,“有些事情需要跟冯老爷商量商量……”冯远盛殷勤得靠近,耳听路清平的低语,渐渐变了脸色……末了,面有难色的道:“这个……路副官,冯某一介商人,目光短浅……怕是担当不了这样的角色……”

    路清平脸色又变:“怎么?冯老爷刚才不是还拍xiong脯说什么生在南京长在南京么?”

    冯远盛皱着眉还想推辞:“路副官……冯某……那个……那个……”

    路清平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边喝边似是无意的道:“正是春盛时期,不知扬州风景如何?”

    这下,冯远盛不再言语了,唯有脸色发白。

    云婕跟着三少去了扬州,他本是满心欢喜的,没想到却是这般光景。冯远盛颓然叹了口气,道:“既是这样,那冯某一切但凭三少吩咐了……”

    连身家性命都在人家掌控之中,还有什么好谈条件的?

    路清平微微一笑,道:“冯老爷无需这样为难,等三少平了天下,那三小姐不就……”话到此处就停,剩了无尽回味……

    冯远盛又是一声长叹……

    个园中,暖风徐徐的吹着,三少与冯云婕在个园的□中慢慢游走。春季,正是万物生长的时节,乱蓬蓬的竹子纷纷抽笋长条,一夜之间就可窜上数尺,晚间若是在竹林边静坐,能听的见“噼啪”的声音,新枝虽稚嫩,却茂盛,一团一团的遮住阳光,小道上时yin时晴。

    由道路上几步台阶,入了回廊,回廊转了几折,两人来到凉亭内。三少道:“走了良久,歇息下罢。”冯云婕笑着点头。

    凉亭内早有侍从准备好的瓜果点心,三少先扶着冯云婕入了座,方才在她对面坐下了。伸手拿起一个橙子,用刀轻轻划了两划,力度用得恰好,破了皮却没损着果肉,顺着刀口剥了皮,一瓣瓣的,将橙子放入雪白的景德镇盘里。边道:“这橙子藏了一冬,味道都透了,现在吃刚好……”

    冯云婕拈起一瓣,道了声多谢,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吃完后又用手帕擦了擦,赞道:“果然又香又甜。”说罢,嫣然一笑。

    三少停了手,边上侍从递上刚拧好的毛巾。他接过,擦了擦手上的果汁,然后站起来,望着园子内一丛丛的竹子道:“云婕,你可知为何这个园子里种的都是竹子么?”冯云婕原是知晓的,但却摇头笑道:“愿闻其详!”

    “这园子,本是清朝的一个官儿为他的爱妻所建……”三少背着手,望着园子的景色,“他的妻子极爱竹,他就在这里种满了竹子,还给园子起名叫个园。”说完回头一笑,神清俊朗:“你看,两个‘个’字拼在一起,不就正好是个‘竹’字么?”

    冯云婕讶笑道:“想不到还有这样美丽的故事啊!”

    三少走回桌边,坐好,冯云婕又问道:“不知三少喜欢什么样的植物?”

    “我么?”三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轻描淡写的回答:“待我俗事了了后,就要种一园子的茉莉……”

    冯云婕端了茶来喝,偷偷瞟了面前的人一眼,却看见他清俊的脸上都是宁静祥和,哪里还有叱咤风云的模样?

    似乎是察觉了她探察的目光,三少眼光突然一抬,对住了冯云婕的视线。冯云婕忙转了目光。三少一笑,对着边上的侍从官道:“立桐,安排下,明日回南京。”成立桐应了声“是”,转身吩咐侍从几句。

    冯云婕见这样就回去了,未免有些不舍,神色就显得哀婉起来。三少突然将身子靠近了,压低了声音温柔的道:“最近军务繁忙,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来陪你踏青,但是没尽兴又要回去……你不怪我罢?”

    冯云婕转而笑道:“三少以大事为重,云婕怎会这样不识大体……早些回去也好,出来了这几日,云婕还真是有些挂念父亲呢。”

    三少点点头,又问侍从官:“清平那里的事情,办的怎样了?”

    成立桐答道:“今上午收到的消息,已经办妥了。”

    稍做收拾后,一行人启程返回南京。

    三少亲自送冯云婕回府,看见车队入了大门,冯远盛迎出门,冲着三少拱手道:“这几日劳烦三少了!”虽然堆着笑,却大半是苦笑在内。三少也不点破,笑着回了个礼就告辞了。冯云婕目送三少离去之后,转身准备回房略微梳洗一下,冯远盛喊住了她,问道:“云婕,这几日过得……怎样?”

    冯云婕心情甚好,道:“挺好!三少待人接物和蔼可亲,父亲放心罢……”

    冯远盛还想说什么,话道嘴边却变成一句:“坐了那么久的船,累了罢?休息去罢……”

    又过了几日,冯远盛将府内的杂务整理一番,交由管家打理,自己收拾了行囊,登上了前往广州的火车。想道前路戚戚,临走前未免神色郁郁,长吁短叹好久。

    三少返家后,管家迎上来,道:“三少爷,主母奶奶带着二小姐和陈二小姐回了青州。走前说……”犹豫了一下。

    三少眉一皱,问:“说了什么?但说无妨!”

    管家才道:“说一家人怎可刀剑相向?还说……少爷您安心做您的大事去罢……说,没有您这个儿子……”声音越说越小,神色也愈来愈惶恐。

    三少眼中寒光一闪,冷哼了一声,撇下胆战心惊的管家,进了书房。进入书房后,三少拿起电话道:“让路清平来一下!”语气不善,成立桐不免心中猜测一番。路清平接到电话,匆匆赶至西园。

    一进书房,三少有些微怒:“这几日你是怎么照看的?怎么我母亲回了青州你都不向我汇报!”

    “这个……”路清平停顿一下,才道:“是我疏忽了,我原以为二小姐不会告诉主母奶奶,没想到二小姐乘您不在南京……”

    “哼!你原以为你原以为!”三少往沙发重重一坐,“什么事情你都原以为一下,帮我平了这个天下可好?”

    路清平皱眉道:“三少家务事……我不好插手太多罢?”

    三少怒哼一声:“现在知道是我的家务事了?当初你杀李越溪妾与子三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那也是我的家事?”

    “三少!”路清平忙分辩,“我可是一心一意为了蒋系啊……”

    三少点燃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缓了缓情绪才道:“清平,我知道,你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蒋系,为了我……但是你怎么不想想,留下那两个孩子,对我二姐来说,至少是个念想!有了他们在手,二姐就要顾忌我三分……眼下,她撺掇了母亲离去,让母亲对我心生不满,我又如何处之?”

    “这个……”

    三少打断他的思索:“以前的事,我也不追究了!你先去青州把凤盈带回来,后日就要回到南京!否则,军法处置!”

    路清平忙应声“是”,见三少没有旁的话要说,于是告辞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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