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见家宴不欢而散，沅芷心中放心不下，于是劝走了夫君，在赵府又歇息了一晚。
沅郁心中挂事，一夜辗转无眠。第二日清晨，她很早便起来，稍微梳洗一番，径自来到三妹房门外，举手欲敲，听见沅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一早来探过了，三妹还是不肯开门。”
“三妹究竟怎了？”沅郁放低手，轻声问道，边上前挽了姐姐的手。
沅芷带着沅郁转身返回房中，叹息道：“在柳镇的时候三妹就已经有些异样，时常闷闷不乐，我以为她这是不服水土的缘故。回来后时的船上却见三妹望着那些当兵的——就是那蒋三少留下护送我们的人——发呆。”又叹了一叹，“昨夜又听见她那样一番言语，怕是心中有事了……”
沅郁一惊，停了脚步。
沅芷见妹妹心中惊慌，忙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许是我乱猜，她小孩子家的，一个不如意就闹闹脾气也属平常。”
沅郁皱眉烦恼，道：“姐姐你又不是不知，三妹自小贴我，后来虽然分开，感情却一直是好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付模样。”
沅芷边想边忍不住笑，道：“可不是么!以前啊，……你到哪，她就跟到哪，你玩什么她就非要凑个热闹……偏生你自小就鬼灵精，总能给捣鼓些稀奇玩意，就更加招惹了她了。每次她要你的戏耍玩意儿，你都要逗她老半天，不红个眼睛，哭个鼻子，你就不遂了她的愿……那时，我还真是恼你，没个姐姐的样子！”说到这里突然打住，拉过沅郁的手将她带到眼前，问：“如果这一次，三妹看中的不是东西，是人……你怎么办？”
沅郁咬了咬下唇。
沅芷忙笑道：“看我，尽说些有的没的，三妹不会这样的……”
“若是我已经做了呢？”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有些沙哑，有些急促。二人一起回头，看见沅青扶在门框，虽然神色憔悴，脸色苍白，却有种光芒隐在眼神后头。
沅芷愣怔，追问了句：“你做了什么？”
“我……”沅青犹豫了一下，突然提高声音道：“我就是已经喜欢三少了！怎么办？”
沅郁只觉一阵昏眩，手一伸扶在墙上，才站稳了。
沅青突然失了锋芒，眼神黯淡下来，凄道：“对不起，二姐，我……我管不住自己……从第一眼见到他到现在，我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发疯一样的想他！”
沅芷走上前，扶住沅青，低而沉重的唤了一声：“三妹……”接着转头向着沅郁，道：“二妹，你先回房罢，我劝劝三妹就过来…”
沅郁无力的点点头，看着沅芷将摇摇欲坠的沅青搀入房门，手心一把冷汗，几乎浸透了攥得紧紧的手帕。
过了小半个时辰，沅芷轻扣房门，门没有关紧，轻轻一推就开了。只见沅郁正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出她正盯着手中的一个东西发愣。
沅芷上前，手搭在沅郁的肩上，她肩膀瘦削，心中突觉不忍。沅郁回过神，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沅芷道：“大概一夜未眠，我劝了几句，方才睡下了。”顺着沅郁的视线望去，手中把玩的是一个玉簪子，簪头雕刻着几朵茉莉花，甚是灵动，遂笑了笑：“你几时买了个这个？自小你就喜欢茉莉花，眼下越发变本加厉的喜欢了……”
沅郁将簪子放在桌上，玉脆，发出“嗒”的一声清响，悦耳之极。
沅郁握住姐姐搭在肩头的手，问道：“姐姐，我该怎么办？”
沅芷宽慰道：“三少人中龙凤，三妹又正是怀春的年级，一下喜欢上了也是正常。待过段时间，三妹自会醒悟。只是……”沉吟下去，没在言语。
“只是，若是三妹时时能见到三少，这份心思怕会越陷越深。”沅郁接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依着我的心思，三少那，我不想深交，现在又出了三妹这个状况。但是，姐姐，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那你……喜欢不喜欢他？”
沅郁沉默片刻，复又将玉簪子拾起，素手在簪头的花上摩挲着，脑海中回想起那夜的圣安，灯红酒绿，香氛围绕，三少的身影突然闯入视线，压低的声音，贴着耳朵：“我，喜欢你的茉莉花……”突然心跳加速，眉间多了份似水柔情。
沅芷见在眼里，明在心里，终于一声长叹。
午餐时分，沅郁与沅青的身影都未出现在饭厅，赵明贤也不多言，只吩咐了管家把饭给两位小姐送上去，自己草草吃了碗，就回书房了。餐桌上只剩了沅芷与香如，香如悄声道：“今儿一大早是怎么了？我在房内听见你们三姐妹在廊子上似乎是有些争执？”沅芷用象牙筷扒拉了下碗里的米饭，胃口全无，放下碗道：“没什么，三妹闹闹小孩子脾气，一会就没事了。”香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沅郁大概还在跟赵叔叔赌气，等下我上去看看她。赌气归赌气，饭总是要吃的。”沅芷道：“也对，等下我也去看看三妹。二妹那，有劳卫小姐了。”
香如神筷子夹了一根碧绿的青菜，笑道：“不劳不劳，我现在的任务呀，就是围着沅郁转！”
“什么？”沅芷讶然抬头。
香如忙道：“说笑的。”嚼了两口饭，又问道：“看何先生来去匆匆的样子，生意很忙么？”
“先生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好像法国的使节，一位姓让的先生介绍了几个买家来，说是想挑些我们中国的衣服回去。”沅芷笑了一笑，道：“季礼总觉得现在的小姐太太们喜欢穿洋装终究有失体统，眼下人家外国人也看上了中国的衣裳，倒让他觉得有几分掰回颜面的感觉。”
香如“扑哧”一笑，道：“让先生？还有姓让的么？这个姓倒也好笑。”
饭后香如上楼，敲开沅郁的门，果不其然，饭放在桌上，一口也没动过。香如上前，皱眉道：“就算再怎样跟赵叔叔斗气，饭总归要吃的罢？不吃饱饭怎么斗？”
沅郁坐回窗前，淡淡道：“不饿。”
见沅郁神情郁郁，香如眼珠子转了转：“好罢，不吃就不吃！”走道桌边倒了杯茶，道：“哎你知道么沅郁，外国人还有姓让的……呵，你说好笑不好笑。”
“中国百家姓中稀奇古怪的姓也不少。”沅郁回道，随口问：“什么姓让的外国人被你们拿来取笑了？”
“你把这碗饭吃了，我就告诉你。”香如狡黠的笑道。
沅郁轻哼一声：“什么宝贝还藏着掖着，我还不稀罕听。”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见诱计不成，香如只得投降，道，“他好像是何季礼先生的一个买家，是个法国人，还介绍了几笔生意给何先生，说是想带些中国的衣裳回法国去。”
沅郁眼神一亮，道：“真的？”
香如点点头，突然倒抽一口凉气，急道：“你不是想打什么主意罢！”
沅郁偏头想得入神，没注意香如的语气。
香如懊恼道：“我真是多嘴！哎！上次听你说了以后一直没见有什么行动，以为你不过偶尔冒起的念头……”
“我还要多谢你!”沅郁打断了香如的喃喃自语，“我真是糊涂，怎么把姐夫这么好的一条路给忘记了。”想了一想，斩钉截铁的道：“我得去见见那位让先生。”
见沅郁心意已决的模样，香如心里一声哀叹，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自己脸颊两下：“多嘴！该死！”
沅郁宛儿一笑，握住香如的手：“等我自己能赚银子了，就给你存一笔嫁妆！保证你风风光光的嫁到夫家，免得到时婆婆小姑子一起欺负你，也不必受一些闲气，不好么？”
香如眼神闪了两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葱指在沅郁额头一点：“你呀……”
让先生，全名弗朗西斯瓦.让，是法兰西帝国驻在中国的大使，颇有些身家背景。人也极英俊，金黄色的头发，两只眼睛蓝汪汪的，在何季礼家见到沅郁时，他优雅的伸出一只手，用有些生硬的中国话慢条斯理的道：“很荣幸认识您，许小姐。”沅郁伸出右手，搁在他的掌心里，落落大方的回礼：“您好！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弗朗西斯瓦.让头一低，用柔软的唇在沅郁的手背上方轻轻一点，接着抬眼一笑，眼中波光荡漾。
后来，当沅郁终于有机会站在法兰西那片热土上，在地中海边吹着海风时，才发觉，弗朗西斯瓦.让的那双眼睛，似乎是上帝随意舀了那海水做成。
沅郁心中挂事，一夜辗转无眠。第二日清晨，她很早便起来，稍微梳洗一番，径自来到三妹房门外，举手欲敲，听见沅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一早来探过了，三妹还是不肯开门。”
“三妹究竟怎了？”沅郁放低手，轻声问道，边上前挽了姐姐的手。
沅芷带着沅郁转身返回房中，叹息道：“在柳镇的时候三妹就已经有些异样，时常闷闷不乐，我以为她这是不服水土的缘故。回来后时的船上却见三妹望着那些当兵的——就是那蒋三少留下护送我们的人——发呆。”又叹了一叹，“昨夜又听见她那样一番言语，怕是心中有事了……”
沅郁一惊，停了脚步。
沅芷见妹妹心中惊慌，忙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许是我乱猜，她小孩子家的，一个不如意就闹闹脾气也属平常。”
沅郁皱眉烦恼，道：“姐姐你又不是不知，三妹自小贴我，后来虽然分开，感情却一直是好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付模样。”
沅芷边想边忍不住笑，道：“可不是么!以前啊，……你到哪，她就跟到哪，你玩什么她就非要凑个热闹……偏生你自小就鬼灵精，总能给捣鼓些稀奇玩意，就更加招惹了她了。每次她要你的戏耍玩意儿，你都要逗她老半天，不红个眼睛，哭个鼻子，你就不遂了她的愿……那时，我还真是恼你，没个姐姐的样子！”说到这里突然打住，拉过沅郁的手将她带到眼前，问：“如果这一次，三妹看中的不是东西，是人……你怎么办？”
沅郁咬了咬下唇。
沅芷忙笑道：“看我，尽说些有的没的，三妹不会这样的……”
“若是我已经做了呢？”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有些沙哑，有些急促。二人一起回头，看见沅青扶在门框，虽然神色憔悴，脸色苍白，却有种光芒隐在眼神后头。
沅芷愣怔，追问了句：“你做了什么？”
“我……”沅青犹豫了一下，突然提高声音道：“我就是已经喜欢三少了！怎么办？”
沅郁只觉一阵昏眩，手一伸扶在墙上，才站稳了。
沅青突然失了锋芒，眼神黯淡下来，凄道：“对不起，二姐，我……我管不住自己……从第一眼见到他到现在，我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发疯一样的想他！”
沅芷走上前，扶住沅青，低而沉重的唤了一声：“三妹……”接着转头向着沅郁，道：“二妹，你先回房罢，我劝劝三妹就过来…”
沅郁无力的点点头，看着沅芷将摇摇欲坠的沅青搀入房门，手心一把冷汗，几乎浸透了攥得紧紧的手帕。
过了小半个时辰，沅芷轻扣房门，门没有关紧，轻轻一推就开了。只见沅郁正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出她正盯着手中的一个东西发愣。
沅芷上前，手搭在沅郁的肩上，她肩膀瘦削，心中突觉不忍。沅郁回过神，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沅芷道：“大概一夜未眠，我劝了几句，方才睡下了。”顺着沅郁的视线望去，手中把玩的是一个玉簪子，簪头雕刻着几朵茉莉花，甚是灵动，遂笑了笑：“你几时买了个这个？自小你就喜欢茉莉花，眼下越发变本加厉的喜欢了……”
沅郁将簪子放在桌上，玉脆，发出“嗒”的一声清响，悦耳之极。
沅郁握住姐姐搭在肩头的手，问道：“姐姐，我该怎么办？”
沅芷宽慰道：“三少人中龙凤，三妹又正是怀春的年级，一下喜欢上了也是正常。待过段时间，三妹自会醒悟。只是……”沉吟下去，没在言语。
“只是，若是三妹时时能见到三少，这份心思怕会越陷越深。”沅郁接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依着我的心思，三少那，我不想深交，现在又出了三妹这个状况。但是，姐姐，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那你……喜欢不喜欢他？”
沅郁沉默片刻，复又将玉簪子拾起，素手在簪头的花上摩挲着，脑海中回想起那夜的圣安，灯红酒绿，香氛围绕，三少的身影突然闯入视线，压低的声音，贴着耳朵：“我，喜欢你的茉莉花……”突然心跳加速，眉间多了份似水柔情。
沅芷见在眼里，明在心里，终于一声长叹。
午餐时分，沅郁与沅青的身影都未出现在饭厅，赵明贤也不多言，只吩咐了管家把饭给两位小姐送上去，自己草草吃了碗，就回书房了。餐桌上只剩了沅芷与香如，香如悄声道：“今儿一大早是怎么了？我在房内听见你们三姐妹在廊子上似乎是有些争执？”沅芷用象牙筷扒拉了下碗里的米饭，胃口全无，放下碗道：“没什么，三妹闹闹小孩子脾气，一会就没事了。”香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沅郁大概还在跟赵叔叔赌气，等下我上去看看她。赌气归赌气，饭总是要吃的。”沅芷道：“也对，等下我也去看看三妹。二妹那，有劳卫小姐了。”
香如神筷子夹了一根碧绿的青菜，笑道：“不劳不劳，我现在的任务呀，就是围着沅郁转！”
“什么？”沅芷讶然抬头。
香如忙道：“说笑的。”嚼了两口饭，又问道：“看何先生来去匆匆的样子，生意很忙么？”
“先生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好像法国的使节，一位姓让的先生介绍了几个买家来，说是想挑些我们中国的衣服回去。”沅芷笑了一笑，道：“季礼总觉得现在的小姐太太们喜欢穿洋装终究有失体统，眼下人家外国人也看上了中国的衣裳，倒让他觉得有几分掰回颜面的感觉。”
香如“扑哧”一笑，道：“让先生？还有姓让的么？这个姓倒也好笑。”
饭后香如上楼，敲开沅郁的门，果不其然，饭放在桌上，一口也没动过。香如上前，皱眉道：“就算再怎样跟赵叔叔斗气，饭总归要吃的罢？不吃饱饭怎么斗？”
沅郁坐回窗前，淡淡道：“不饿。”
见沅郁神情郁郁，香如眼珠子转了转：“好罢，不吃就不吃！”走道桌边倒了杯茶，道：“哎你知道么沅郁，外国人还有姓让的……呵，你说好笑不好笑。”
“中国百家姓中稀奇古怪的姓也不少。”沅郁回道，随口问：“什么姓让的外国人被你们拿来取笑了？”
“你把这碗饭吃了，我就告诉你。”香如狡黠的笑道。
沅郁轻哼一声：“什么宝贝还藏着掖着，我还不稀罕听。”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见诱计不成，香如只得投降，道，“他好像是何季礼先生的一个买家，是个法国人，还介绍了几笔生意给何先生，说是想带些中国的衣裳回法国去。”
沅郁眼神一亮，道：“真的？”
香如点点头，突然倒抽一口凉气，急道：“你不是想打什么主意罢！”
沅郁偏头想得入神，没注意香如的语气。
香如懊恼道：“我真是多嘴！哎！上次听你说了以后一直没见有什么行动，以为你不过偶尔冒起的念头……”
“我还要多谢你!”沅郁打断了香如的喃喃自语，“我真是糊涂，怎么把姐夫这么好的一条路给忘记了。”想了一想，斩钉截铁的道：“我得去见见那位让先生。”
见沅郁心意已决的模样，香如心里一声哀叹，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自己脸颊两下：“多嘴！该死！”
沅郁宛儿一笑，握住香如的手：“等我自己能赚银子了，就给你存一笔嫁妆！保证你风风光光的嫁到夫家，免得到时婆婆小姑子一起欺负你，也不必受一些闲气，不好么？”
香如眼神闪了两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葱指在沅郁额头一点：“你呀……”
让先生，全名弗朗西斯瓦.让，是法兰西帝国驻在中国的大使，颇有些身家背景。人也极英俊，金黄色的头发，两只眼睛蓝汪汪的，在何季礼家见到沅郁时，他优雅的伸出一只手，用有些生硬的中国话慢条斯理的道：“很荣幸认识您，许小姐。”沅郁伸出右手，搁在他的掌心里，落落大方的回礼：“您好！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弗朗西斯瓦.让头一低，用柔软的唇在沅郁的手背上方轻轻一点，接着抬眼一笑，眼中波光荡漾。
后来，当沅郁终于有机会站在法兰西那片热土上，在地中海边吹着海风时，才发觉，弗朗西斯瓦.让的那双眼睛，似乎是上帝随意舀了那海水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