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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冬日的阳光苍白而短促,即便如此,沐浴在冬日下的杭州城的景色依然精致含蓄,如邻家良姝,羞颜未开。

    西湖十里,清扬婆娑。

    临水一株参天梧桐,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了苍凉的枝桠曲折张扬。树底下两个老者,一坐一立,坐者抚琴,立者吹箫。

    琴,婉转旖旎,箫,凄清悠扬,古色古香的调子,在微寒的风中越传越远,惊起觅食的雀鸟,在空中盘旋,久久不舍离去。

    蒋子邵凭窗而立,远眺断桥。

    黄昏正迫,夕阳斜照,湖面波光粼粼;远处,雷峰塔形影孤吊;近处,桥上尚有了了游人,如画风景让人不禁感叹古人今何在;岁月如梭,物换星移,无论帝王将相还是草头百姓,终归一杯黄土;若论印记鲜明的,大约只有那桥孔与倒影的互相辉映,如椭长的圆环,环环相连,牵扯羁绊……

    终于抚琴老者食指一挑,“铮~~~”的一声弹出最后一个音符,箫亦吹出最后一个和鸣,两音缠绕,声渐呜咽,终于消失。蒋子邵将双手背在身后,交叉而握,随着音乐渐渐隐止,连眼神也柔和许多。

    “好一个‘夜泊秦淮’啊……”身边的人叹道,声音甚是低沉,似是犹在回味一般。

    蒋子邵露出一笑,轻声道:“想不到缪兄也是知音之人。”

    缪瀚深转道:“江南的曲调,好听是好听,只是太过脂粉气。大丈夫立于天地,xiong怀坦荡,抒怀当用‘满江红’才是!”说完突然唱了出来:“一腔无言血,万里将士魂。莫道前路鬼门关,河山重整风云吞!”嗓音沙哑却悲壮有力,用的果然是满江红的调子。

    歌声未停,已有叫好声自外间响起:“好!好一曲满江红!果真豪气冲天!”一只手将门帘一挑,门外站着身着青衣便服的路清平。路清平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伸手摘去帽子,然后双目炯炯直看向缪瀚深的双眼,道:“这位就是瀚深兄罢?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久仰!”

    缪瀚深大笑起来,拱手道:“路副官,彼此彼此!”路清平举手回礼:“瀚深兄叫我清平即可,副官副官的叫着,可叫生分了。”两人相视一笑。

    这是西湖边一座竹制茶楼,屋内桌几器物都是竹制,青黄的竹子经历了时光,莹莹而润泽。

    蒋子邵端起茶杯,揭开茶盖,轻刮了两下,略拂去些茶沫,啜饮一口;细长凤眼略微一眯,似是回味,接着便是一叹:“虽然不是雨前,但也是不错的龙井了……”他背光而立,夕阳已近尾声,一丝余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将三少的身影描摹成剪影一般,英挺得不真实。

    有奇异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动——似笑非笑的蒋,若有所思的路,浑不在意的缪——三人各自带着独有的表情矜持着,室内沉寂。

    蒋三少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你们神交多时,此刻总算是见面了……”

    缪瀚深与路清平,终于见面了……

    蒋三少离去的第二日,沅郁便恢复了以往的作息习惯,每日下午三时左右,饮完下午茶后便会出去走走。香如似是身体不适,恹恹了几日,无精打采的样子。那几日,沅郁便独自一人行动。她在街上随意的走,边留意周遭,遇见有挂‘待租’字样的招牌的房子,便上前打听。可惜大都是用来租给人居住之用,并无合适之选。

    这一日,沅郁无意踏进一处服装店,见到店内摆设着五光十色华贵艳丽的女士衣饰,除了法国上流社会主体流行的款式之外,还有不少装饰着繁琐流苏的波西米亚风,远东的伊斯兰风的衣服亦陈列了不少……她不由灵机一动,通过接待人寻到店老板,在老板充满疑问的目光中,沅郁双手微展,原地缓缓转了个圈,然后问道:“先生,这样的衣服,你可有兴趣?”

    白麻纱底上绣着青蓝色大花,苏绣的针脚密密匝匝,一个一个的福字图呈团状,齐整得排列着;长裙却是用的青蓝色的底子,绣花图案与上衣相同,不过是用的藏蓝色绣线——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此时的沅郁,清秀风流。

    店老板眼睛一亮,不禁慢慢站了起来,喃喃道:“青花瓷……中国的青花瓷……真是美不胜收……”

    沅郁微讶,继而欢喜:“先生真是好眼光,此件衣裙的设计灵感正是从青花瓷而来!”

    店老板连声赞叹,将沅郁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一阵,才道:“十分愿意为您效劳……不知这位美丽的中国小姐有何需要?”

    “我有许多这样动人的美丽衣裳,”沅郁道,“我,想租用你一个柜台。”说完便热切的望着对方。

    店老板先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片刻便领会过来,眨着眼睛仔细考虑了一番,才道:“要租借柜台可以,但是我要先看过你的衣服。”

    沅郁臻首轻点:“这个自然,我明日就可以带来给你先行过目。”——幸得沅郁早有准备,在她决定放弃“守株待兔”的策略之时,就已经准备了货单及货样邮至上海。十数件旗袍样品,件件都是她殚精竭虑精心构思而成,在保留“中式特色”的同时,仔细考究丝绸本身的特长,并在款式及装饰上更加贴近法国女士的审美情趣。这些融合了中西两种风格的旗袍在缝制的时候也颇花了赵氏郡业里几位老裁缝师傅的力气,幸得老师傅们浸yin旗袍制作几十年,往往沅郁的图样做成成品后,不但保留了图样精髓,还对某些不当之处做了相当完备的修缮。

    当这些精美的,充满异国情调的衣裙展现在大卫——这个希腊而来的服饰商人面前时,他惊艳之极,一件一件仔细观赏,许久没有言语。沅郁看着他那精精发光的眼睛,终于放下心中一块石头。

    后来,大卫成了沅郁在马赛的第一个朋友,并在将来的那些日子里给予了沅郁极其无私的帮助。他协助沅郁从法国相关机构处取得了服饰经营权,在服装定价方面亦给了沅郁极其中肯的建议,甚至帮助沅郁与其他各色人等交流商讨……

    沅郁的服饰,先是在这个位于角落里的小柜台内陈设,接着便转而流进某位太太小姐们的衣橱……这个中国女子的中国裙服声名渐响,一股中国风随着如期而至的春天,刮进了马赛上流社会。

    随之而来的,是赵氏郡业开始逐步恢复生产,又经若干年,这些带着中国特有文化元素的服饰,以马赛为登陆点,缓缓北渗,经里昂,至巴黎……

    只不过道了那个时候,沅郁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春风吹拂着马赛城,吹去了人们身上戎重的冬衣,吹柔了脸上僵硬的表情,吹开了笑颜;

    春风也吹绿了长江两岸;

    吹开了妖艳的罂粟花……

    那漫山遍野的罂粟花丛烈烈盛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似乎连轻微的呼吸都能让人迷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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