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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蒋子邵也不说话,双手插到口袋里,以一脚做支点身子往后一靠,朝后抵在栏杆上。此时的夜空如黑天鹅绒布上缀满了璀璨夺目的宝石一般,一闪一烁,如梦如幻。他脸上露着浅笑,细长的眼里满是浑不在乎。一条灰麻色的围巾随意的在颈脖上松松的绕了一圈以后搭在肩后。

    他的神情让沅郁心中气闷,遂道:“那么我就如你所愿!在此许沅郁恭祝蒋三公子与陈二小姐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早生贵子!”冷冷的说完这句话,身子一侧,就待把门关上。

    蒋子邵似是料到她有如此反应,手一撑,撑在了门扇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沅郁手一顿,那门便停在那,随着门内的人力气渐渐放松,门扇缓缓向内移,蒋子邵顺势起身,跨了一步,来到了沅郁面前。

    沅郁头微垂,感觉那个人站在自己身前,她不安的往后退了一步,蒋子邵又往前逼了一步。沅郁扭头欲躲,蒋子邵双臂一伸,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沅郁正要抗议,却听见头了句“紫金山”,跟着跺跺脚,示意车夫开始拉车。

    车夫有些为难,转身哈着腰道:“先生,从这里去紫金山可有点远啊……”

    沅郁立刻接道:“那我们再等一辆黄包车罢,一个人拉我们两个确实很吃力。”说罢裙摆一提就打算下车,蒋子邵一把拉住了她:“不远的,到山脚就好了,我们自己走上去……走罢,车钱不会亏了你!”最后一句却是对车夫说的,眉峰似山,刀削一般。

    车夫不敢再多说什么,应了个喏,拉着车便开始跑起来。

    夜晚行人稀少,车夫跑起来相当便捷,路途确实有些远,好在两人都不重,车夫跑着跑着,初时有些吃力,跑开了以后借到了力便轻松许多。就这样跑了约半只香功夫便来到了紫金山脚下。

    这里沅郁是熟悉的,上次她应邀与香如一道前来的时候还是桂花飘香的季节。只是半路香如消失不见,自己担心了许久,不曾料想她是去见成立桐——蛛丝马迹不是没有,自己却一直不曾察觉,连累香如平白无故牺牲那许多宝贵时光。沅郁一路沉默,蒋子邵也不打扰。车里空间太小,两人紧紧的挤在一起,他的体温传来,让沅郁心慌乱不堪。她继而想到了三少锄地挖酒坛的场景……那是多久之前?两年,还是三年?她心里暗叹:时间过得真正是快啊……就这般胡思乱想,一直到车停在了山脚下。

    车夫已经跑得气喘不匀了,他放下车把后抓下挂在颈脖处的毛巾擦着汗,边道:“先生,小姐,到了……”

    蒋子邵先下了车,然后扶了扶沅郁。待沅郁立稳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皮质钱夹,打开来,抽出一张纸币递给车夫。

    车夫欢天喜地的接过,连连鞠躬道谢。

    时下货币虽然以银元通行,但是蒋系素来重视经济,便在蒋系控制范围内联合几家大的货币通行,钱庄等推行纸币政策。纸币面额一般较大,最小的大抵抵的两个银洋。这个车夫跑一天什么做什么都得事先想好,真累……”蒋子邵的声音沙哑的透露着浓浓的寂寞,“有一年,就是你离开南京的那年春天,我在车里看见有一个卖花姑娘,举着一捧茉莉花在叫卖,那股清香钻进车内,似有若无的,让我突然就想起你来,那一刻你的样子如此鲜明的出现在我的眼前,仿佛你就在我身边,从来不曾离去一般……”

    在蒋子邵的述说中沅郁在茉莉丛中缓缓的行走,她的指尖轻拂上那些花儿,叶儿,枝头的嫩芽儿。树枝偶尔挂住了她的衣摆,摇动花丛扑簌簌作响,和着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音,一如自然的窃窃低语。

    蒋子邵的声音并未停下:“后来我买下了那个卖花人篮中所有的茉莉放在家中,嗅到茉莉花香,我的心情出奇的平和宁静。只可惜离了根的花很快便凋谢了。看着那一团团萎缩枯黄的花朵,我觉得很可惜。后来我便想:既然这种花香能调和我的心情,那么,为何不种一些呢?于是我便在这里开始种花。一开始是一株,来的次数多了,种的花也多起来……不知不觉,便种了这样一片。”

    是的,这是一片茉莉花田。只不过时候尚早,花期未到。

    “每一株都是我亲自种的,刚种下时花株萎靡,浇上几日水便精神起来。这花啊,真是坚强得很,只需要水便能生存。”蒋子邵道,“得亏连婆婆,在我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的时候一直精心照料它们,因此今天我才能带你来看一看……我知道的,你最喜茉莉。”

    蒋子邵的话一句一句,一字一字都似钻到沅郁心里去一般。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情绪,呼吸着,视线在花株间忙乱的穿梭,似乎用这样的方式来分散自己的心神。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在船上,那狭小的船舱里。”沅郁停了停,接着继续游走。“那时我可真狼狈,被人追杀躲进你那间房。结果正巧看见了你的睡颜,不知你在做甚么好梦,在月光下露出一个微笑。与你相遇本来纯只是个意外而已,却让我越来越觉得,它成了我的既定命运……”

    “请不要再说下去了……”沅郁终于忍耐不住,打断了蒋子邵的话。沉默的空气纠缠在两人周围,凝重而愁结。

    沅郁站在花丛中,半侧着脸,两行清泪顺颊滑下,她牵强的微笑着,笑着,直至那个笑几乎凝结在她面上,才绝望的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孟周?你拥有的是家国春秋,我只有我的小径独木,你有你无法推却的责任,我亦有我自己的守护。我们的人生轨迹相差得如此遥远,即便继续这样很勉强的努力下去,幸福会如我们期待的那样到来么?我……没有信心……”

    “你没有,我有!”蒋子邵轻道,“你现在要做的,只是将你的心完整的放在我手里,让我好好爱护;你的人生,请让我来谱写。”

    “是!你是蒋家三公子……”沅郁心中凄楚,泣道,“你拥有权势,你掌控命运,你可以任意安排,游戏人生,将旁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沅郁!……”面对沅郁的心结,蒋子邵无法再保持淡定,他急唤了一声,却依然没有阻止沅郁后续的话语。

    “你种上这样大片的茉莉花,究其原因,终是为了我,我心中如何能不感激?你爱我,我知晓……可是,你却不知敬我。不但我自己,我的家人朋友亦受我所累……”沅郁越说越委屈,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止不住的流着,流成细细的河流滴在花叶上。蒋子邵索性不再拦阻她,倾听她继续吐露心声:“我亦知道,你此番无非是想向我解释你订婚的事情。你大概会对我说,订婚只是权宜之计……以前我们相聚时,你有意无意的总要我相信你,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或许你的确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在做着你自己的努力,可是你想过没有,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一种为了既得利益而将自己的爱情与婚姻当作筹码的行为。”沅郁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得混入了四周嘈杂的背景中难以辨认。

    蒋子邵心中一痛,他想为自己辩解,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其实还未完——的分割线——

    就这样,沉默的空气在两人周围环绕。沅郁静静立了一阵,与脸上的眼泪一起干涸的是内心的期望。她转身,面对着靠在门边的蒋子邵,深深的望了一眼。蒋子邵殷殷的回望着她,专注的眼神里透露出太多太多纷繁芜杂的信息。沅郁不敢多看,她掉转头哽咽着与他诀别:“许沅郁在此预祝三少你……大业终成……”

    说完这句,沅郁朝蒋子邵深深的鞠了一躬……良久,才起身……

    蒋子邵没有开口,眉峰越蹙越紧,眼中的痛楚掩藏不住。他听着她说的那些话语,看着她的动作,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言表。

    沅郁直起身后便不敢再望他,微垂着头,拖曳着裙裾穿过花丛朝着他的方向行过来。

    蒋子邵一直以相同的姿势靠在门边,注视着沅郁越行越近,直至自己身前。他低头,看着沅郁偏转着目光躲避自己的视线,小小的脸庞被垂而长直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头发缝隙里露出低垂的眼眸半闪着亮,一如水波中荡漾的月光,柔弱身躯由于故作的倔强而显得僵硬。她停在自己身前,左手牵着裙裾,微微有些颤抖。

    蒋子邵依旧斜靠在门框边,小小的木门被他占据了大半空间。沅郁停在他面前顿了顿,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见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于是压低声音道了声:“借过……”

    蒋子邵似是被她的声音所惊,终于略微站正了,木门被他让出一个缺口出来。沅郁心里一叹,侧着身子从那个缺口穿过,就在两人擦肩的瞬间,他一下握住了她的手,恳切的道:“我还有几句话,很想告诉你……”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哑。

    “没有那个必要了……”沅郁冷冷的一甩手,想挣脱蒋子邵的掌握,却没想到用劲过大,他的手被甩开后“啪”的一下磕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沅郁一惊,忍不住问道:“疼么?”

    看见沅郁慌乱下关怀情绪毫无掩饰的表露无遗,蒋子邵愁容暂收,露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道:“不及这里疼。”手轻轻在心口处点了一下。

    沅郁清楚的看见他的手背被磕出一条红印,原来细腻白皙的皮肤擦破了一层皮,虽然没有出血,但伤口周围已经微微有些泛肿,她难过的转过头不忍再看。

    见状蒋子邵不再取笑,放柔了声音继续恳求:“再听我说几句好么?就几句,或许说完这几句我们就再无机会相见,你也再不用因为我而感到困扰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沅郁低声说道,虽然仍然说着拒绝的话语,态度却已经改变。

    蒋子邵并没有立时开口,只是把那只受了伤的手□了裤子的口袋里,身子一歪,又靠在了门框上。他不再盯着沅郁的身影,而转头看向外——

    明月已经升上中天,清辉轻洒,柔美而皎洁;不知道是不是在山上的缘故,月亮的银盘显得比平时要更大、更圆一些;风不知何时静止了,那沙沙沙的树叶私语也消匿不见。

    蒋子邵就这样,望着明月若有所思,许久没有声响。

    沅郁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他的颀长身影沐浴在月光里,沉默静立,如一尊银色的雕塑。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无力感:生之离,死之别……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它们更让人痛彻心扉呢?

    “我虽然姓蒋,坐拥蒋氏江山,但是,我却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凡事都能随心所欲……”蒋子邵从他的沉思中醒来,清咳了一下,用他惯有的低磁嗓音缓缓开口道,“而且为了成功有许多事情、很多决定,都违背了我的本愿。所以你轻视我,看不起我,我也无话可说……我内心何尝不为自己感到悲哀!”

    “三少,假如你只是想继续向我解释,让我理解的话,那么你不用再说下去了……”沅郁既已下定了决心,说话便毫不留情,“人各有志,沅郁没有资格轻视你,更不会看不起你。沅郁只是……无法接受而已……”

    蒋子邵一声深深的叹息,道:“你成见已生,我再说什么你大概都会觉得我是在解释罢……”

    沅郁默然而立,接着转身朝向大门走了一步,两步,三步……初时迟缓,继而加大了步伐加快了速度,裙角生风。不过片刻功夫,她便走到了大门口,月光下门槛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手扶了扶粗糙的木门框,正待跨过去,身后响起急促的几下脚步声,伴随着蒋子邵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的父亲……已经离世了……”

    她惊住,身形停在原地,耳听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刚要转身,突觉腰间一紧,下一秒整个人已经落在他怀里。他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头埋进她的肩上披散的长发里。她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体温,所有与他身躯相依的地方都如火灼烧着一般——天地万物似隐去了踪迹,唯留相互依偎的两个人而已。

    许久,身后蒋子邵的声音沉闷的传来:“三年前我父亲远赴日本疗伤,但是手术失败,他……死在了手术台上……现在除了我之外,只有路清平知道这个消息,连我母亲都被蒙在鼓里……”

    “啊……这又是为何?”沅郁吃惊,忍不住问道。

    “假如消息外泄,蒋系必会内乱……”蒋子邵苦笑,“你以为我掌控人生,可是,我连最起码的孝道都尽不了。我蒋子邵实在是羞为人子,愧对天地……”他的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痛楚,刺得沅郁突地一下觉得心如针扎。

    “所以,别离开我,沅郁……”他沙哑着声音恳求,“别留下我一个人……”

    沅郁一低头,看见那双紧紧箍住自己的手,霎时间心闸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打开,禁锢了许久的感情如洪水一般,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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