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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今年的倒春寒来的特别急,昨日还是艳阳高照,热得穿不住袄子,突然一夜寒风吹过,瑟瑟冬景再度降临人间,冷雨淋过,园中落红遍地,枝头绿肥红瘦。

    赵明贤刚刚步进餐厅,立时被浓郁的粥香吸引。他走到厨房门口,看见一个绿影背对着房门口,右手执勺在锅中搅拌,那粥香就是从锅中散发出来的。赵明贤轻咳了一下,惊动了绿衫的沅芷,她回头,见是赵明贤,遂笑道:“义父,早安,昨夜睡得可好?”赵明贤点点头,道:“很好……怎么你这么清早就来了?”

    沅芷道:“家中无人,我过来照应下。”说完,回身继续搅拌,小火舔舐着锅底,白粘的粥汩汩的冒着泡,发出诱人的声音。

    她盘着发髻,用一根银簪子固定,簪头是只鸟的形状,鸟嘴衔着一只红穗流苏;耳朵上带着翠环吊,绿莹莹的,与身上绿色的衣服极是搭调;衣服的绿是嫩绿,却以艳红的丝线盘秀着大朵大朵的牡丹纹样,下身着一条千折裙,侧面层层叠叠的大概有四五道褶子,层次分明的,裙摆下整齐的荷叶绣纹绕了一圈。

    沅芷转头,看见赵明贤依旧盯着自己,不由问道:“义父,怎么了?”

    赵明贤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又是一下轻咳,似是掩饰自己的情绪,道:“小年呢,他怎地不在?怎么是你在熬粥?”

    沅芷宛儿一笑,道:“为义父做一顿早饭又有何妨,您以前不是最喜欢吃我煮的粥么?”

    赵明贤犹在迟疑,沅芷已经开始往碗中添粥,边道:“义父,您且去外边坐着罢,一会便得吃了……”

    “可是……你也用不着亲自动手罢,你好歹是何家的人了……”

    沅芷寻到托盘,将盛好的粥放好,另还备有些下饭的小菜,边回道:“嫁到哪一家沅芷都是您的女儿,没什么好与不好。以前沅芷不都是这么伺候义父的么,义父别再说那些啦,太生分……”

    赵明贤只得作罢,转身回了餐厅,坐定。跟在他身后的沅芷,小菜一样一样的布好,最后将那碗香喷喷的粥搁在他面前。赵明贤一瞧,不由得笑道:“难为你还记得我爱吃的菜。”沅芷将托盘搁在一边,轻轻回道:“一辈子都记得……”

    赵明贤正举箸夹菜,闻言手一顿,停在空中。

    沅芷还在边上絮叨:“今年的春寒来得特别急,特别早,义父要注意添加衣物,别着了凉。”

    赵明贤恢复了神态,夹一筷盐津白菜梆放在碗里,粥的火候刚好,不黏不稠,却也吃不住菜的重量,眼瞅着白菜慢慢沉下。“怎了,义父?不和胃口么?”沅芷的声音惊动了赵明贤,他用筷子搅拌了一下碗里的粥,热气腾得冒起来,他便回道:“有些烫,等等便吃……”

    沅芷略作收拾,便坐在陪座上,隔着一个桌子望着赵明贤微笑。赵明贤低头,放下筷子,换了只瓷勺舀起一勺白粥,略吹凉了送进口中,香滑的粥顺喉而下,齿津生香。他笑了一笑:“你熬的粥怎么会不和我的胃口?”

    沅芷转头向外,春雨淅沥沥的下着,刷刷的打着窗棂,树叶,亭台楼阁,万事万物……

    赵明贤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粥,边上的仆人即刻递上了热毛巾,他接过来,擦了擦手。沅芷边吩咐仆人撤下碗筷,边起身冲泡了一壶香茗。碧绿的茶叶在滚水中舒展着身姿,室内霎时充满了清淡的茶香。

    赵明贤道:“昨日接到了沅郁的电话。”

    “哦?”沅芷问道,“二妹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天气变冷多加衣物之类的。”赵明贤回道,“在你们这两个丫头眼里,义父就是个容易生病的老头喽……”

    沅芷立刻反驳:“才不是!义父刚到不惑而已,您一点都不老。”

    闻言赵明贤有些感慨,他伸手捋了捋头发,叹道:“怎么不老,白头发都很多了……”

    沅芷道:“那些白头发啊,都是为我们cāo心出来的……尤其是三妹……”说到沅青,她的声音立刻低了。

    赵明贤又是一声叹:“五个月了,还是没有消息……这孩子……”双眉一皱,神色烦躁,神态立时老了四五岁一般。见状沅芷忙宽慰他道:“义父无需烦劳,二妹已经托了蒋三少帮忙,以蒋三少的能力,找到三妹只是迟早的事情罢。”

    听沅芷提起沅郁,赵明贤心中更加郁闷:“假如不是义父太过无用,沅郁也不需要做如此牺牲,唉!”

    沅芷轻轻摇了摇头,道:“义父,沅芷倒是觉得,二妹与蒋三少情投意合,如今这样未尝不是件好事。”

    “好?有什么好?”赵明贤挑起了眉反问,“他蒋子邵一个军阀头目,现在看着是对沅郁好,可是将来呢?将来有了利益冲突,他能保全沅郁的幸福么?”说完不待沅芷接话,他又强调了句:“他能么?我看未必!”

    “可是,义父,恕沅芷直言,蒋三少虽然是个……呃,军阀头目……但他救过我们——我对他心存感激,同时亦能感觉到他是个能让女人放心的男人!”沅芷婉转劝道,“我是了解二妹的,她脾气倔,自小就有主意,我们三姐妹有什么分歧,每次都是她来做决断,她比我更像是个大姐一般。而现今二妹选择了留在蒋三少身边,应当有她自己的理由。义父,我不强求您马上接受,但至少请您客观的看待蒋三少,好么?”

    赵明贤摇摇头想反驳,又叹:“你这番话是沅郁告诉你的罢?语气都那么像!”

    沅芷道:“是的,二妹昨日也给我打了个电话。”

    “嗯……你们聊了些什么?可有沅青的消息?”

    “三妹的下落暂时没有,不过……”沅芷迟疑了一下,似是在回忆沅郁的话,过了片刻才道,“不过,二妹提及蒋三少近日将有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对二妹颇为不利,但是二妹一再跟我强调她理解蒋三少。她大概想让我们宽心,别为她担心过多。”

    赵明贤忍不住追问:“具体是什么?”

    沅芷摇头道:“二妹未曾与我细说,我也不甚了解。”

    赵明贤摇头,道:“这孩子……明知道跟蒋子邵在一起会有很多苦头吃,可她就是不回头。要是她将来不幸福,我怎么跟你们的母亲去说呢?唉,还有沅青,负气任性……沅芷,要是她们都像你这般多好……”

    沅芷不由得轻叹,道:“可是,我却很羡慕二妹跟三妹呢……”见赵明贤不解的挑眉,她心里暗道:她们敢于为了自己所爱而做出这样决然的事情,即便将来并未能如愿以偿,亦不会觉得遗憾——至少她们尝试过,努力过,经历过……

    沅芷的那番话只能说给自己听,看着赵明贤疲惫的双眼,她轻声道:“是,义父,沅芷会守候在您身边,沅芷一直都会照顾您,听您的话,沅芷不会再让义父烦劳……”看着沅芷似水的眼眸,赵明贤莫名的感动起来。

    如是又过了几日,雨淅淅沥沥的不曾停过,连人的情绪也被雨浇得愁闷起来。

    这日,赵明贤用过早餐,仆人送进了当日的晨报,他随意的一翻,愣住,匆匆扫了几眼,叫住了正准备离开餐厅的沅芷:“我知道几日前沅郁给你的那个电话中,吞吐不肯言明的是什么了……”

    沅芷好奇上前,刚要问句:“是什么?”一眼瞅见摊在桌上的晨报里,头版头条几个鲜红的大字:军界豪门喜结连理,普天同庆佳偶天成!底下副标题的几个字虽然小了一号,但也醒目异常:南京上海各世家名流恭贺蒋三少与陈凤盈小姐订婚大典——就这几个字就占了一整版的篇幅,之后连篇累牍的都是譬如蒋系军阀及陈氏家族的背景介绍等等,又足足占了四个版面。

    沅芷脸色转白,喃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明贤脸色凝重。

    当晚沅芷便依着沅郁留的号码拨过去,电话接通,却是一个男音,用冷硬的语调道:“这里是27号线,请告知需要接通的线路。”

    沅芷愣了一愣,忙道:“我要找一位许沅郁小姐。”

    对方继续用冷硬的语调回答:“请告知需要接通的线路,否则无法转接。”

    沅芷只好道:“我是那位许沅郁小姐的姐姐,她一直用这个给我打电话,但是我不知道什么线路这样的东西,请问你能帮我找到许沅郁小姐么?我有急事找她。”话音刚落,只听卡啦一声轻响,话筒里传来忙音的声音——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沅芷无奈,捏着听筒发了好一阵呆也没寻思出个主意,只得作罢。还是等沅郁再打电话过来,才能一探究竟了。可是,沅郁过了许久都没有打电话过来。沅芷那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太阳在连绵的雨天之中抽空露了个脸,似是感受到了欢快的气氛一般,三月十五这天,天晴了。

    沅郁略作梳洗,长发拢在两边,织了两条麻花辫,又用青色的头绳扎好,身着家常的长及脚踝的长衫裙,灰色的扭花底纹上是一条一条的孔雀蓝细条,裹在窈窕的身段上,细条纹此起彼伏如春波荡漾;临出门担心外头冷,她便又在外头套了件米色镂花针织坎肩,长度不过刚到腰上,前襟披开,只用一只珍珠蝴蝶xiong针扣住;一双黑底布鞋,上用五彩丝攒绣着五瓣花纹样;累赘首饰一概全无,素面朝天。她挎着一只小巧皮包,穿过院落,出了白楼的大门。

    南京城的大街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沅郁站在大门口,望着那些在屋檐下,房廊里,街头巷尾,处处可见的红灯笼出了一阵神,只见灯笼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打着转,大红的囍分外耀眼。

    看了一阵,沅郁收拾好心神前往绿装楼——南京全城闻名的品茶楼。

    声名远扬的绿装楼坐落在南京的繁华地带,门脸却很朴素,不过两层高的楼房,四周围以通高的红漆格子窗,大门宽仅容二人过身而已,上悬一只黑底金子招牌;大概为了挡风,内门挂着珠帘,晶莹的珠子一颗一颗圆润光泽。

    沅郁在外头略打量,便朝内走去,还未靠近,眼尖的店家已经伸手将珠帘撩起,向沅郁行了个礼,问道:“敢问小姐可有预约?”

    沅郁停下脚步,柳眉轻皱一下似是不解,店家便继续解释道:“小店规模寒微,不过七间雅座而已,因此客人若想品茶,须得提前三日预定。”

    沅郁闻言便点头应道:“烦请带路浣纱院。”

    店家忙应了个喏,道了声“怠慢”,身子微鞠,引着沅郁进了内院,上了楼梯,转右,停在一间房外。

    沅郁抬头看去,一副对联挂在朱漆大门两侧,上联是,沐清风凭栏听水;下联曰:忆西子素手扬衣;正中嵌着横批,亦是此雅间别名:浣纱——这两个字是由整块绿玉雕成,一瞥一捺,一点一划都极具风韵,精心嵌制在上等乌木的底案上,隐隐低调中挡不住的风流奢华。

    店家在门口站定,手轻扬,在门上敲了两声,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请进。”柔和,矜持。

    店家伸手将门轻轻推开,沅郁抬步迈过门槛,门在身后又被轻轻掩上。

    茶具已经在桌上布好,不过一壶两盏而已。

    那个女子端庄的坐在临窗座位上,乌黑的头发盘成一个双环髻,红玉耳环,淡青色的旗袍一身,同样的红玉项链挂在颈上;

    窗分上下两部分,下侧窗是开的,橙黄的阳光温情的铺在屋内,将桌椅笼了个透彻;上侧窗则是固定的天窗,阳光透过花窗棂格照进来,用它独特的笔触将窗棂的细节描摹在地上——沅郁正巧站在这片区域,于是那些美丽的图案便如有生命一般攀岩上了沅郁的裙角……

    听见声音,那女子偏头看向沅郁,她的眼神先是疑惑,继而双眸睁大,融入了让沅郁参不透的复杂感情。

    她的面貌是熟悉的,沅郁一时之间没有把她认出来。

    她眼神转淡,抬手示意了一下她的对面空座,道了声:“请坐。”嘴角一撇,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想不到居然是你……”

    沅郁立时回想起来,原来这个通过仆人传话给她,邀约她相见的人,居然是冯云婕,冯家三小姐。

    沅郁忍不住道:“怎么是你?”

    “三少金屋藏娇,藏的原来是你。”冯云婕没有直接回答沅郁,只是淡淡的道。

    沅郁一笑应道:“的确比不上冯小姐过关斩将瞒天过海。”轻轻在冯云婕对面的空座位上落了座。

    冯云婕拿起茶壶,先给自己续了一杯,接着斟满了沅郁面前的那只空杯子,道:“假如你指的是那封邀约信,其实也没有甚么,无非有钱能使鬼推磨罢了。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谁,能让三少如此看重。”

    沅郁不语,冯云婕一声冷笑,续道:“只可惜,人家再看重,也只不过是‘藏’的命运。”

    面对冯云婕的挑衅之语,沅郁并不着恼,看着眼前的茶盏悠悠道:“这便是‘万两金’罢?只闻味道就已醉人……”她端起杯子来,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樱唇抿了口茶,任凭茶香在舌尖打了个滚,才咽下,最后叹道:“果然好茶……”

    放下茶杯,沅郁展眉一笑,道:“多谢相邀。”

    冯云婕亦端起杯子喝茶,神色不动。

    两人浅饮轻啄,不知不觉一杯茶喝尽。沅郁拿起壶,先给冯云婕斟,边缓缓开口打破了寂静:“圣安一别已三载有余,你我虽不投缘交谈甚少,但……”

    “不用谈什么同窗之谊、”冯云婕冷冷的打断,她斜睨着沅郁,后者收回了手,正在往自己的杯中斟茶,她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道:“你能住进白楼,确实表示三少很喜爱你,只是你若以为这样就表示你顺利拥有这个男人了,那你就错了。”

    “哦?”沅郁端起茶盏,眉一挑。

    冯云婕加重了语气道:“错得很离谱!”

    “那……”沅郁手中把玩着茶盏,好奇的问,“怎么样才是对呢?”

    冯云婕身子朝后一靠,靠在了高背椅背上,双手顺势交叉抱xiong在身前,道:“出身寒微的你,怎么配得上蒋三少?当那个光环笼罩下的女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沅郁依旧玩着茶盏不发一言,阳光下她的眸子是透明的琥珀色。

    沅郁淡定的态度让冯云婕怒气暗生,她继续冷笑,声音也变得尖刻起来:“你大概还不知道罢,今天便是三少的订婚大典,你不觉得这南京城今天特别的喜气洋洋么?”

    沅郁终于有所反应,她将茶一口饮下,之后将杯子轻轻放在酸梨木瘤桌上,浅笑道:“假如你费尽心思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不论你的目的如何,我都先表示我衷心的感谢。”她的语调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的情绪,冯云婕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沅郁继续开口,语调依旧不咸不淡:“依你之前所言,当那个男人身边的女人,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些,在我决定放下顾虑与孟周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我,会受到伤害,但是我相信,他会尽力保护我……”

    不知道是不是沅郁的话触动了冯云婕,她神色黯淡,适才的锐利消失不见,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的茶盏,看着小小的杯中那浅色黄绿的茶水渐渐变凉,她将杯子拾起,捧在手心中,用力的握着,好似想用掌心的热力留住茶的温暖一般。半晌,冯云婕道:“我原本以为,我与白楼里的那个女子应当是同命相怜,所以才费尽心思约她出来。却没想到,与三少的故事似乎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在入戏而已……呵,孟周……孟周,真想不到你能这么自然的就把这两个字说出来……”说到这里,冯云婕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唇淡得没有血色。

    冯云婕她是骄傲的,沅郁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他一直在利用我,我早就知道了。”冯云婕道,“但是我不介意,能见到他的面,就算虚情假意又怎样?他需要我,需要冯家,帮他完成一系列的计划。我就帮他,我愿意帮他。我父亲几次三番的要罢手不干,都是我劝下来的。我向父亲描绘一幅一幅的,当冯云婕成为三少夫人的美好图景,也一次一次的自我催眠……就这样,三年过去了,他的脚跟也立稳了……我……也多余了……”她的语音越加凄楚,听得沅郁心头灰暗。

    “但是这一次,我该用什么理由来劝父亲相信,他与旁人订婚,其实是为了我?”冯云婕神情恍惚起来,眼角有迷幻的亮光。

    沅郁不由得蹙眉,轻唤了几声:“冯小姐?冯小姐,你还好么?”

    冯云婕还在喃喃自语:“对的,三少订婚,其实是为了我!因为……因为那些仇视他的人,为了报复,所以会暗杀他心爱的人!对,就是这样!”她的神情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透出歇斯底里,“他为了保护我,所以与别人订婚!”

    冯云婕突然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走起来,脸色煞白,眼神散乱,嘴里还嘀咕着沅郁听不懂的话。沅郁见到冯云婕的情状,先是同情,继而错愕,最后不由得皱紧眉头。

    突然,冯云婕身子一软,不知被什么物件绊了一下,跌了一跤。她匍伏在椅子上,喑喑的哭了起来,先是压抑的抽泣,继而呜咽,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从她的哭声中透出来,连原本温暖的阳光也变得苍白湿润。

    沅郁任由冯云婕哭泣了一阵,待她声音稍缓时,沅郁起身来到冯云婕身边,蹲下,扶住她的肩,道了声:“别再难过了,起来罢。”

    冯云婕肩头一僵,哭声渐止,又过了一会,她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背对着沅郁抽出手帕擦拭眼泪。

    沅郁将冯云婕杯中的冷残茶水倒掉,又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冯云婕面前。

    冯云婕再回头时,神态已经平静,她重新在座位上坐好,眼帘半垂,道:“对不住,我失态了。”

    沅郁面带微笑轻轻摇了摇头,回道:“你只是压力太大。”

    冯云婕深深的叹了一息,转头看向窗外,道:“最近我常常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有时是许许多多的人在羞辱我,嘲笑我,可是不一会又变成鼓励……让我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或者,一切都是假的……”

    听着冯云婕的话,沅郁心里涌起了许多,她想到了香如,原本熟悉的人却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还有沅青,本应天真活泼的年纪却过早的陷入感情的折磨,如今更是下落不明;至于沅芷呢,在自我欺骗中度过一日又一日的煎熬……

    她抬眼看了一眼犹在叙说的冯云婕一眼,突然觉得她的面庞好生亲切,那眉眼间的落寞,寂寥的神情,还有掩饰在眼神后头的失落与沉痛……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女子,为了利益,为了权势,能有的不过是交换婚姻。爱情这种东西,是奢侈的妄想。我从未想过,能遇见一个让我如此倾心的男子,他有权势,有魄力,英武不凡,有着一切全天下女人梦寐以求的所有。只是他并不喜欢我,不要紧,我可以等。我全身心的付出,然后安静的等待,老天爷自然会给我回报。老天爷总是公平的,他终究会被我的真心感动。即便他现在订婚了,又怎样?即便他将你藏在白楼,又怎样?我……还是能继续的,等下去……”

    沅郁有些惊讶,她抬头看着冯云婕,冯云婕眼神又飘忽起来,显然已经陷入某种深刻的情绪中,她继续述说着:“我有个姑姑,抛下家族定好的婚约,跟着她喜欢的人私奔了。老管家第一次告诉我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很惊讶,惊讶过后我却很羡慕她,然后意识到,原来有些事情做起来并不难。只要,你能遇见那个对的人……”

    离开绿庄楼,沅郁在街上慢慢走着,脑海中依然回响着冯云婕的话语,想不到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子,为了所爱不惜牺牲到如此境地。就这样边想边走,直至回到白楼内,她依然思维纷乱心绪难平。

    刚进偏厅,沅郁对伺候在一边的仆人说:“请帮我倒杯……”话到嘴边突然说不下去了,喝茶么?绿庄楼里的茶香还余留在口中,和着冯云婕的凄凄神情,让沅郁顿觉索然无味。

    “若是喝茶,我这里倒已经备好了……”一个声音响起,接着沅郁的话题继续。

    沅郁一愣循声望去,看见说话的人,忍不住惊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蒋子邵一笑,自沙发上站起,一手斜插裤兜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沅郁身边,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带她到了水晶茶几边,手顺势环在她的腰上,搂着她坐入沙发。他轻描淡写的道:“那里人声嘈杂,我突然觉得烦累,就想来与你喝一杯茶。”

    沅郁看着他的笑颜,点头应道:“好罢!就让沅郁来陪三少喝杯宁神茶罢……”说着,伸手斟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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