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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当晚秦瑗抽空给成府挂了个电话,卫香如一开始并不知情,听说沅郁离开南京了并不吃惊,只道:“她又不是第一次离开,为甚如此紧张?”

    秦瑗道:“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这次她是偷偷走的,三少安排的暗卫都甩开了……”停顿一下,又道:“想是不愿意再回来……”

    卫香如听后难免吃惊,接着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道:“妹妹,此时不正是你的时机么?”秦瑗缓缓放了电话,。

    三少还在办公,警备区四处灯火通明,亲卫队依旧迈着整齐步子巡弋,空气中遮掩不住紧张的味道。

    秘书处只剩了秦瑗一人,她看似忙碌,埋头整理着文件,心思却不在此。卫香如的话悠悠的在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时机……时机……”

    的确是个时机啊……可是,怎样把握?如何进退?她想不出良方,颓然将文件推在一边。

    夜,渐渐深了,三少仍无休息之意。秦瑗偷偷立在暗处,看着蒋子邵办公室的窗,期待见到那颀长的身影。三少办公室外空旷寂静,成立桐仍在外奔走,只留了机要秘书小温一人。

    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魂萦梦绕的那个人,秦瑗不由有些失落。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秦瑗循声望去,只见电报科的王科长手拿一份文件行色匆匆的赶过来,想必是刚收到什么重要的情报,秦瑗立时想到一个主意。她蹬着高跟鞋哒哒拐进了走廊,迎上走得正急的王科长,脸上绽放一个笑颜,提高桑音娇声唤了声:“王科长~~”

    王科长见是她,不由一愣,放慢了脚步,回道:“嗳,是秦秘书啊……”眼下西北军正当宠,秦瑗又曾在西北军处供职,再加之成立桐平时对她照应有加,因此警备区内上上下下都对秦瑗礼让三分。

    秦瑗索性一搏,又道:“您是不是有电报要交给三少?”

    王科长满脸狐疑,犹豫着回道:“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唔……缪座给你打过电话了?”

    秦瑗随机应变,立时道:“是,缪座说有一份重要的情报,让我盯一下。”嘴角露出一抹矜持微笑,素手一伸,续道,“交给我吧,我来向三少汇报!”

    王科长犹自“这……”了一声,秦瑗冷笑道:“怎么王科长,信不过我么?”

    王科长不敢再坚持,边连声道“岂敢岂敢”,边将手中的文件递给秦瑗。秦瑗嫣然一笑,道了句:“有劳王科长了,您回去罢。军务紧急,我不耽误您的时间了……”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听见身后王科长的脚步声渐远,秦瑗飞速的瞄了电报封面一眼,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这封电报果然是自缪瀚深处发出。她暗喜片刻,接着将电报揣进怀内,放轻了脚步,飞快得穿过走廊,来到三少办公室外。

    小温一人独坐正有些无聊,听见秦瑗的脚步声一喜,迎了上来。秦瑗立在门口却不入内,似是随意的聊天一般轻声道:“今天你轮值啊……怎么就你一人?”

    小温面露苦笑,亦轻声回道:“是啊,侍从官出去办事了。”

    秦瑗面露理解之态,又道:“你要小心点,听说三少心情不好……”

    “怎的传得这样快?连你也知道了……”小温先惊奇,接着伸食指靠近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压低嗓音道:“我只知道三少心情不好,但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你知道么?”

    秦瑗笑了一笑,并不回答,指了指三少办公室的房门,问道:“三少,怎样了?”

    “一直没出来过……”

    “哦……”秦瑗点点头回应,接着故作无意的对小温道,“三少今夜喝了不少咖啡吧……三少熬夜的时候可离不开它。”

    小温一拍额头,道:“哎呀,你提醒我了,我得去给三少烧壶咖啡……嗨,你看我这记性,侍从官走的时候匆忙,没布置给我,我就给忘记了……”

    秦瑗忙道:“哎,那你快去吧,我先帮你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暗自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耳朵竖得尖尖的,听着三少的动静。

    三少只是抽烟,空气中渐渐被雪茄特有的香味充斥。嗅着这种独特的气味,秦瑗在脑海中搜寻着相仿的记忆……

    是了,父亲在世时喜爱抽雪茄。可惜,父亲去世时自己年仅三岁,关于父亲的记忆早已模糊难辨,而那些清晰的记忆几乎全是大姐和二姐灌输的。

    父亲长得什么样?严肃还是和蔼?是否也曾抱过自己?不得而知……

    想到这里秦瑗忍不住暗叹了长长一气。

    蒋子邵将手中的雪茄掐息,只抽了一小半而已,剩下的半截雪茄烟被随意丢在水晶烟灰缸中,他端起滚热的咖啡,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开口了:“还……过得习惯么?”

    这么温情一句问候听在秦瑗耳里却是刺耳的,她神色一凛,狐疑的看了蒋三少一眼。见她迟疑的样子,蒋子邵不动声色续问道:“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啊,不是……”秦瑗回道,“只是秦瑗没想到三少会如此关爱属下……”

    这话说得有些越礼,有些孩子气,但是态度却不卑不亢泰然自若的,似是回得理直气壮一般。蒋三少忍不住微微一笑:“是有人托我照顾你。”闻言秦瑗暗暗一惊,不知三少是否意有所指,好在三少接着又道:“缪座上次离开南京时,对你赞扬有加。”

    秦瑗心里稍安,恭谨回道:“是缪座体惜部下,秦瑗只是尽自己本分为蒋系效力。”

    “唔……”蒋子邵指了指桌前的皮椅,道了声,“坐罢,我们好好聊一聊。”

    “是!”秦瑗摘下军帽落坐在蒋子邵书桌前,离他不过四尺远,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似乎连他的呼吸都能听见。

    蒋子邵看着秦瑗,只见她端坐着,除下了帽子,齐耳秀发没了规制也不紊乱,发色也是有些偏黄,也是润泽莹亮柔顺,看样子,这发色还真是许家特色。三少出神的想着,没注意秦瑗在他的注视下神色显然的紧张起来,长睫毛扑闪扑闪,目光游移躲闪,只敢扫视着眼前桌面上那巴掌大一块范围。

    与沅郁初相识时,在那狭窄的船舱内,沅郁并未由于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惊慌失措,那么冷静,机智的化解了危机。虽是陌路相逢,但自己却不知为何会如此笃定的信任她,亡命奔波了六七天,才得在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放松——那一刻心里感受到的宁静,是在其他地方感受不到的,也是其他人给予不了的。

    再度相逢是在南京的圣安舞会上,诺大的舞厅里,如许多的大家闺秀,只有她一人敢与他对视。只一眼,他就将她认出,虽然后来被她刻意的隐瞒引到了错路上,但是他始终甩不脱那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得亏自己的坚持,才将她“捉”了回来……

    她一直在逃,他便一直“捉”,现在,又逃了……

    唉……三少心里暗叹,收回思绪,问秦瑗道:“你,家在哪里?”

    秦瑗正被三少盯得又喜又慌,三少一句问话打破僵局,她镇静了一下心神,回道:“禀告三少,秦瑗家在上海。”三岁离开柳镇,在赵府一住便是十余年,秦瑗心中是确确实实的将上海当作家乡的。

    “上海……”三少若有所思点点头,抽出一支雪茄,用雪茄刀绞去了头,秦瑗伸手拿起桌角的火柴,擦燃一根,递到三少跟前。三少微笑道:“谢谢……”将雪茄凑近火焰,吸了一口。

    秦瑗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摇熄了火柴。

    “怎么去了西安呢?”三少继续问道,“上海还有什么亲人么?”

    “有,还有父亲和姐姐还在上海……”秦瑗答道,“去西安是机缘巧合。秦瑗想学花木兰,做一个铮铮女子。”她说得豪气万丈,蒋子邵长眉一挑,好奇问道:“为何要做花木兰?”

    “为了……”秦瑗犹豫一下,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蒋子邵,都是为了他,他却问为何!念及自己这两年吃的苦受的气,心中不是不难过。“为了……一个人……”犹疑再三,索性直言不讳了,不知话中苦涩他是否分辨得出。

    蒋子邵却朗笑了几声,道:“花木兰从军也是为了一个人,为了她的父亲,难道你也是?”

    秦瑗牵强一笑,道:“当然不是……”

    三少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换了句话道:“你有几个姐姐?”说罢身体往后一靠,陷进沙发的yin影里,面貌表情再也瞧不清楚。秦瑗尚未做出反应,他的声音再度传来:“跟我说说你的姐姐罢……”

    这个问题是秦瑗始料不及的,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蒋子邵聊起这样的话题。三少为何会关注起自己的姐姐来?难道三少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这怎么可能?是卫香如那泄得秘?还是二姐已经在三少面前揭露自己了?

    这么一大堆疑问在电光火石般在秦瑗心头一一闪过,心砰砰跳如小兔乱撞。

    “嗯?”久久未等到回答,三少有些不耐,一口烟吐出。

    “秦瑗的姐姐不过是普通人而已,不值得三少如此关注。”秦瑗心一横,迫切间得不到答案,索性推却道。半晌不见三少回应,他只是一口一口的吸着雪茄。

    良久,三少轻叹道:“你对自己的姐姐,貌似并不关心啊……”

    这句话听在秦瑗耳里,明在心里:是的,三少知道了,知道自己是许沅青,许沅郁的妹妹了……

    不能再躲了……

    “我有两个姐姐,”停顿片刻整理好思路,秦瑗轻声道,“大姐沉静稳重,已嫁作人妇;二姐坚强独立,很会照顾自己,她想做的事情,便一定会去做,也往往能达成目的……因此,我们这些亲人从不为二姐担心……”说着说着,秦瑗的脸渐渐变得苍白,似是自言自语似是解释,“二姐,很自我,总觉得她的想法最是正确,总以为她最无私……我,不喜欢她……”说到这里秦瑗凄婉一笑,道:“但是我,很羡慕她,她被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深爱着,可她却不珍惜……”

    “好了……”蒋子邵适时打断了她的话。秦瑗被迫停下,忍不住眉一挑,眸子晶亮,倔强的神色在脸上显现了几秒,却在看见蒋子邵微抿的薄唇时失了勇气。蒋子邵朝她挥了挥手,道:“你早点回去休息罢。”

    “三少,我……”

    蒋子邵加重了语气,再道:“回去罢……”语气温柔许多,语意却不容置疑。

    秦瑗神色惨淡,慢慢起身,将手中的军帽缓缓戴在头上,深深看了蒋子邵一眼,转身朝大门走去。

    尚未触及大门,门却叩响了两下,接着一个声音穿了进来:“禀告三少,成立桐前来汇报。”

    蒋子邵从椅中迅速站起,边道了声:“进来。”秦瑗忙闪过一边。

    门开了,成立桐飞快的走了进来,看见秦瑗在屋内,他惊讶得停了一秒,又忙朝三少望去,行礼,汇报道:“南京城已经搜遍,尚未找到许小姐踪迹,可以基本断定,许小姐已经离开南京了。”话越到最后声音越小,三少的脸色也随之变得yin沉起来。

    蒋子邵边吸着烟,边在落地窗前踱着步,思索片刻突然望向站在屋角未及离去的秦瑗道:“秦瑗,你可有什么建议?”

    秦瑗一怔,随即脑中飞快思索,突然想到二姐与大姐素来关系亲厚,上海或许能寻获一丝信息——显然三少焦虑之极将这个线索忘记了——要不要提醒他?念头转了几转,她便拿定了主意,迎着蒋子邵充满希冀的双目摇了摇头,咬着下唇,做出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蒋子邵眉一皱,吩咐成立桐道:“备车,我亲自去问一下那个叫小兰的丫头!”边说边大步走出办公室,侍从官忙跟在后面离开,房间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了秦瑗一人……

    他走了,似是带走了周遭的空气一般,秦瑗只觉呼吸不畅之极,忍不住伸手解开了领口的风纪扣,一连深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缓和了那股xiong闷的感觉。

    空气中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她再深吸一口气,存在xiong腔中……

    就这样怔怔了不知多久,门口传来的声响惊动了秦瑗,她回头一看,小温正好奇的看着自己。秦瑗勉强笑了一笑,掩饰道:“我……清理一下三少的办公室,这里交给我了,你早点回去休息罢……”

    小温道了声“好”,却没有立时离开,狐疑的目光在秦瑗身上转了几转。秦瑗当没看见般,走到三少的桌前整理起来。

    其实房间内整洁得很,也没什么可整理的,不过是摊了些文件,收拾起来就好。小温站了片刻,见秦瑗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自觉无趣,遂向秦瑗道别离去。

    她的身影刚一消失,秦瑗的力气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抽去了一般,一下瘫软,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住。

    这下,周遭更宁静了……

    秦瑗伸手轻抚桌面,这是他每日办公的地方啊,多少次在这里伏案急书……

    这盏台灯,陪着他,熬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

    她轻轻坐在平素三少常坐的高背椅里,双手搁在裹着柔软的毛皮扶手上,将头紧紧的贴在靠背内,闭上双眼默默感受,这感觉,真好似整个人陷入了他的怀抱一般……想到这里,她苍白的脸上漾出一个艳丽的笑。

    嘴角犹自弯如上弦月,双目却滑下清泪。

    视线落在那杯三少未来的及喝完的咖啡上,她捧起杯盏,握在自己的手心,凝视着那黝黑的液体;咖啡早已冰凉,仅留似有若无一缕残香。杯沿还有三少的唇印,秦瑗拇指轻抚几下,接着深深吻在那残迹上……

    就这样,摸着,抚着,亲着,嗅着,将脸一一贴在那些事物上……

    都是他的影子,味道……

    他啊……都是他啊……

    最后,秦瑗拿起水晶烟灰缸内那支三少起先只抽了一半的雪茄烟,紧紧握在手里,离开了三少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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