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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大约真是累了,一觉睡得好长,醒来时已经暮色四合。起身,睡袍外罩上一件外衣,唤来仆人烧水煮茶。

    仆人却躬身:“少爷,是否要去正餐厅用餐,老夫人和小姐们都在。”蒋子邵奇道:“她们都还没用过?”仆人续回道:“太太吩咐等少爷醒了一起用。”

    蒋子邵本待前往书房小坐,闻言有些诧异,折身朝餐厅方向行去,仆人匆匆跟在后头。

    西园占地数万平方米,坐落在整个园子心脏部位的西楼房基约有一千多平方米,上下三层楼,总共四个餐厅;适才仆人说的这个正餐厅一般多做宴会之用,面积阔大不说,装饰也是极度的富丽堂皇——不过,蒋家的人很少自用,蒋老太太还是很节俭,常说,一家人吃个饭用那么大个桌子做什么。况且,一家人各忙各的,也鲜有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

    正餐厅分为两区,一是餐区,桌椅用料考究,装饰奢华不必细表,另一头是个八角形的偏厅,端放一组可容纳十二人的沙发,四面均为落地玻璃,连头到这里偷偷瞟了蒋方氏一眼。

    蒋方氏有些忧心,接道:“可不是嘛,二叔在上海混江湖混的,嗨,连女儿都带着股匪气了!”

    佩林尖声尖气道:“母亲,我看凤盈的脾气挺好的,和三弟很对路。”

    方林“哈”地笑起来:“二姐,那你的意思是说三哥是土匪啦!”说完顺便将几人对话内容低声翻译给兰斯。兰斯也是长笑数声。

    三少却不着恼,摸摸餐帕子擦了擦嘴和手,将面前高脚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示意侍从继续斟酒。蒋方氏瞪了佩林一眼,恼道:“没庄没重的,你弟弟若是土匪,你就是土匪的姐姐,可也没什么得意的。”

    佩林嘴角一扯,似怨似笑:“是啊……我可真不想当这个姐姐……”声音轻轻的,却让在场的人都听在耳里,众人一时无声。

    三少不以为意,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放下杯子道:“母亲忧心的极是,凤盈的脾气是着急了点。不过凤盈还小,以后就会变好。”

    蒋方氏眉头依然没松,道:“凤盈走后,我想了很久,我有个主意……”

    蒋子邵顺势问道:“是什么?”

    “离你们成婚还有几日光景,我想把凤盈接到西园来……”蒋方氏道,“这几日可以好好说说话,也好让她知道,嫁进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之间就该互相体谅,互相宽容、要大度、识大体,别为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记恨在心里……”边说忍不住瞥了佩林一眼。

    佩林不是听不出母亲话里的意思,当下也不好发作,只是端着酒杯靠近嘴边,不饮,挡一挡嘴角的那抹冷笑而已。

    蒋子邵却深深皱了眉头,道:“接凤盈到西楼来?于礼不和啊母亲。”

    蒋方氏道:“我也知道这于礼不和,但是下午我看着凤盈的模样委实心里放心不下……现在不好好教育教育,以后进了门,你这个当丈夫的,只怕难做啊……”

    蒋子邵沉默不语,似是在做着考虑。

    蒋方氏趁热打铁:“这几日你可以暂时避一避,到外头委屈几日。这样你们婚前并没见面,于礼也合,我也可以好好教导于她,待十五日晚上再送她返回清平那。”说到这里一叹,“你二人顺利成了婚,我和你父亲的心就放下一大半了,二叔那也有个交代……”蒋方氏越说越动情,最后竟扯了帕子擦眼角,续道:“你二叔为了我们蒋家可没少辛苦劳累啊……以后你要好好对待凤盈……”

    这番话包含深情,在座诸人包括蒋子邵都有些感动,还是雨林打岔,笑道:“母亲别担心三哥了!三哥又不是小孩子。再说,这么大喜的日子,应该开心些。”

    蒋方林遂笑道:“是呀是呀,看我老太婆,好容易盼到你三哥成家,喜极而泣了,只可惜你们的父亲看不到这么喜庆的一幕……”听母亲说起音讯渺渺的父亲,连雨林也笑不出来。

    蒋子邵岔道:“就依着母亲的意思办吧,这几日我到白楼暂住。”

    见儿子同意了自己的想法,蒋方氏甚是欢喜,用晚餐后便去给路清平打电话。

    电话那头路清平听到这个消息,却说不出是喜是忧……

    饭后,雨林随着蒋子邵到了他的书房,蒋子邵料其有话要谈。果然,刚进房间,雨林便道:“三哥,兰斯今天和美国那联系了一下,得知了一个你可能感兴趣的消息。”

    蒋子邵眉轻挑,好奇道:“是什么?”

    雨林道:“美国情报部门透出来的消息,沈系和俄罗斯交恶的缘由是因为外蒙……”

    “外蒙?”蒋子邵闻言甚是吃惊,脸色沉重起来,“外蒙介于内蒙与西伯利亚高原之间,实为中国与俄罗斯之缓冲地带,具有重要战略意义。”

    雨林一笑道:“三哥的话没错,一方面俄罗斯在外蒙培植了一个傀儡王公,并唆使其向沈系提出独立要求;另一面给沈系施加压力,迫其同意外蒙独立。”

    “哦?”蒋子邵忍不住冷冷一笑,道,“若是同意,哼,一块国土从他手里分裂出去,往后这个卖国贼的骂名怕是躲不过了;若是不同意,他的军火装备全依赖俄国……这可真够沈绵康受的!”

    “不过,三哥,那沈绵康也算是个人物了!”雨林续道:“根据目前搜集到的情报显示,沈系没有答应俄国的要求——至少现在还没有答应。”

    局势又起变化,蒋子邵颇有些头疼,他皱眉凝思。正侃侃而谈的雨林却突然犹豫起来,蒋子邵于是便问了声:“还有甚么?”听见兄长追问,蒋雨林并未立即回应,她想了若干时候,才婉道:“三哥,沈系过于依赖俄国,导致现在如此被动,我们也不能对美国抱有太高希望啊……”

    蒋子邵对这番话极是赞同,点了点头,突然察觉妹妹神情有异,问道:“你怎的有如此感慨?是不是妹夫还对你说了什么?”

    雨林皱眉道:“三哥,你不知晓,在决定对华援助上,现在美国政府内部分成了两派。一派消极,一派积极。消极派认为现在美国应缩减对外支持力度,保留本土优势,因此,中国的事情美国不应再插手;积极派则认为应当继续对我们蒋系的支持,制衡沈系,进而制衡俄国。可是无论消极派还是积极派,都认为现在的两系分河而治状况对美国最为有力!我担心……”

    蒋子邵忍不住气笑,冷笑两声又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雨林见状有些担心,轻轻唤了声:“三哥……”蒋子邵停下身形,笑对妹妹道:“没事,我只笑这帮美国人太天真!中国的事情,自然是该中国人说了算——分河而治,哼哼!想得美,只怕我答应,沈绵康也不见得会答应!”

    成王败寇,蒋沈终有一战罢。

    就在蒋子邵与蒋雨林倾谈的时候,蒋方氏也打了个电话给路清平。听说蒋方氏欲将陈凤盈接到西园,电话那头路清平声音里的错愕蒋方氏还是听得出来,末了蒋方氏道:“此事我已与孟周商量过了,也不用担心礼节不礼节的,再说,孟周会到白楼暂住。十五日那晚让凤盈返回,十六日早上我们就去路府迎亲。”

    放了电话,路清平无视陈凤盈那张焦急的小脸,自顾自的陷入沉思。陈凤盈连连追问,他才突然醒悟一般,将蒋方氏的电话内容告知。陈凤盈却是高兴得很,嘻嘻笑道:“你看,清平哥哥,老祖宗还是欢喜我的吧!你白担心啦!”雀跃一下就待回房收拾自己的物品,路清平见她俏脸笑如一朵春花盛放,自己心里却是非常不安。

    上海,五月初九。

    陈其美也没闲着,下午与路清平通过电话后,他便将顾刀疤找了过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听完二爷指令后,顾刀疤不敢迟疑,立刻升香堂召集了两队人马:一队四下里散开负责搜寻许沅郁下落,七日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一队则在上海待命,先派出几个人去赵府踩点,待一夜黑风高之夜就正好杀人放火。

    陈其美对顾刀疤的快速反应能力甚为满意,第二日清早便召集得力部下开会,言称自己不在上海的这些时日帮会内一切事务都听顾三爷示下云云。散会后又单独与顾刀疤倾谈许久,谆谆叮嘱小心打算。莫道陈二爷太过小心谨慎难以取信,实在是自打二爷落户上海后便一直在此坐镇,真是一时半刻没离开过!打下这片江上委实呕心沥血啊……

    面对二爷信任,顾刀疤将xiong脯拍得震天响,只道绝不辜负二爷所托!一定将帮中事务妥善打点。

    二爷心里甚是满意,返家后开始吩咐下人收拾行装,准备北上南京,参加爱女与三少的婚姻大典。东西尚未收拾妥当,便接到了路清平的来电,得知蒋老太太的安排,他双眼微眯,面目越发yin沉。

    电话那头路清平还在等他示下,老半天没听见听筒内传出声音,不由“喂”了一声。陈其美缓缓道了句:“嗯,我知道了……”待想说些什么,却见管家突然敲门而入,打断他与路清平的通话,只道蒋老太太的电话,内线。

    陈其美顾不得理会路清平,匆匆转接了蒋老太太的电话,略微寒暄几句便入了正题,原来与路清平所说的为同一件事。电话那头蒋方氏的声音还是和缓平常没有异样的,她自然不会说要教导陈凤盈怎样当一个蒋家媳妇儿之类的语言,只是说想与凤盈多说说话罢了。陈其美心内稍稍安宁,遂面带笑故意道:“哎,凤盈平时被我宠坏了,只怕给嫂子添累。”蒋方氏忙道不累不累,马上就要当自己儿媳妇的人了,喜欢还来不及,如何会累。陈其美继续笑说:“那可太委屈三少了……他如此为凤盈着想,可真是凤盈的福气啊……”老太太亦笑回:“哎,都是我这个老太婆自己琢磨出来的,我怕寂寞嘛……”陈其美追问:“哦?这是嫂子的主意么?”“可不是嘛,”蒋方氏丝毫未觉有异,“孟周每天忙军务忙得连家都回得少,我就劝他干脆住白楼,凤盈来陪我几天,不是正好嘛!”“哦……”陈其美若有所思想了两秒,才对电话那头的蒋方氏道:“如此甚好,全凭嫂子做主了!”停一停又道,“凤盈顽皮,还请嫂子多多管教。”

    蒋方氏喜滋滋的放了电话,又赶紧吩咐仆人将二层南面那间带有独立卫生间和会客厅的大客房打扫出来,三少奶奶要来住了……

    陈其美挂了电话后,手还扶在话筒上,想了许久。接着拎起话筒给路清平挂了个电话。电话通后便吩咐了一番,无非是多加照应,多多和上海联系,多多了解三少动态而已。路清平无不一一应允,最后见其无话,路清平问道:“二爷,今日您是不是打算启程来南京?”

    陈其美缓道:“唔,不来了,待五月十五再来罢。”说完又追了句,“若事情顺利的话。”

    路清平心下明了,若许沅郁顺利找到并铲除,若赵府顺利灭口,若婚事顺利进行——这些事情若是顺利,陈氏势力便能顺理成章的并入蒋系,届时,蒋系就不是三少一人说了算了……

    陈其美这是防着蒋三少呢,也是!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请君入瓮的滋味怎样,问一问曾经叱诧风云的前鄂军大帅徐云涛便可知晓。

    当下,路清平便致电蒋府,只道上海陈二爷处出了点紧急事情,无法按照计划前往南京,但预计在婚礼前赶到,断不致误了三少大好喜事。

    蒋子邵淡淡一笑,也不多言,挂了电话。

    小客栈里,沅郁向隅独坐,那个贪财的店小二还是在的,只不过已经认不出她来。领着她到了一间偏房,估计是瞧她穿着土布褂子,连吆喝也懒得吆喝了,眼皮不抬就走了。正好,省的啰唆,露了形状。

    沅郁闭门不出,心想:七日,就七日,过了这七日,我就自由了……

    或许沅郁想得太过天真,她只想自己有理由坚强。新妇娶过门,旧人还是相忘了吧……

    风雨即将到来,南京城乌云压低,空气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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