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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上海萧肃的气氛自然也渲染到了赵府。赵明贤与沅芷通了个电话,谆谆叮嘱呆在家中,切勿外出,以免意外。沅芷自是小心应承。两人聊了几句后,沅芷便忍不住猜测:“许久没接到二妹的消息了,这次是不是与二妹有关?”赵明贤也答不出来,只道:“勿要乱猜了,在家安生点罢。”

    挂了电话后,老管家通报有人来访,在前厅相侯,说话时语气晦涩,连身子也有些哆哆嗦嗦。赵明贤奇怪,问道:“怎了?”

    老管家压低声音道:“老爷小心应付罢,是当兵的!”

    带着满肚疑问赵明贤起身前往前厅,入得厅内果然见一军人背对着厅门,身形倒是极其俊挺的。看制服形状却不是一般小兵,应该是个当官的。

    赵明贤尚未出言相询,那个军官已经听见声音回过身来,一张黝黑俊面,满目肃杀气息。赵明贤忙拱手做礼,道:“不知军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那军官迎上来,嘴角扯出微笑,霎时杀气弱了好几分,道:“世伯多礼!”

    赵明贤登时吃惊不小,心道:此人面生的很?怎的唤我世伯?似是看出赵明贤心内疑虑,那军官又上前跨了一步,边把头上大盖帽摘了下来,露出寸长短发,又是一笑,道:“小侄卫庭如,家姐卫香如曾在府上小住,得到世伯照应不少,十分感谢。”

    赵明贤轻轻“啊”了一下,忍不住又道:“原来是香如的弟弟!哦!我可是久闻大名了!”边说边展颜,心里的轻松彰显无疑。见其情状,卫庭如知他疑虑已消,当下迎着赵明贤的笑面也是轻轻一笑,算是回礼。

    虽然不曾谋面,也算半个故人,赵明贤忙招呼卫庭如入座,并唤仆人上茶,还特地叮嘱上壶今年新炒的雨前龙井。当下宾主分开坐好,赵明贤望了一眼卫庭如身上军装,笑道:“不知贤侄几时到的上海?”

    “今日午时。”卫庭如有板有眼的回答,“午时随车队一起到的。”在军队呆了这么长时间,卫庭如的性格早已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也修炼得颇为到家,这些在赵明贤眼中都成了优点。赵明贤但觉这孩子进退有度,谦和有礼,人也英武不凡。他突然想起一事,遂问:“早先听二妹说起,三妹得到贤侄照顾,在西安军部工作,不知她近况如何了?”

    卫庭如有些吃惊,没料到秦瑗回了南京五个月时间,竟然没知会赵明贤。一怔之下没立时回答,赵明贤只道牵涉蒋系军事机密,马上笑着摇摇手,道:“贤侄不用回答的太过详细,我其实就是惦记着她好不好而已。”

    “秦,呃,沅青她……很好……”卫庭如谨慎则字回答,“她很聪明,同僚都很喜欢她,也很照顾她。世伯请放心罢。”

    赵明贤闻言似有所感,点了点头,道:“若能在军队中学的几分做人道理,三妹这次鲁莽行为也不算太过分……唉……”说到后头长长一叹。

    见赵明贤为秦瑗担忧之态,卫庭如心里也是暗自叹息。待茶奉上,他略微饮了两口,放下茶盏便待告辞。见卫庭如来去匆匆,赵明贤不由挽留了一下,邀约他在府上用过晚餐再走。卫庭如只道军务繁忙,以后空闲时再来叨扰。赵明贤便不再勉强。

    临走时,卫庭如将军帽扣在头上,略微整理一下衣冠,然后双手递上一张对折纸条,对赵明贤道:“我军进驻上海,士兵都是粗人,若有冒犯之处,请世伯多担待。这是我的联系地址,有事但求世伯直言。”

    赵明贤讶道:“哦?这次这些士兵都是你带进来的么?”

    “小侄不才,受三少所托带军入沪,暂时接管上海,”卫庭如道,“此次军队进驻只为维持治安,世伯敬请放心,过得几天,便会撤出。”说完便告辞离去。

    赵明贤一路相送,一直送到赵府门口。

    迈出赵府大门,卫庭如没有立时离去,登上军车前他问了一下守候在一边的卫兵:“人抓到没?”被问卫兵答:“一个不漏,还缴获大量柴草汽油。”

    卡车后车厢青绿色遮雨布蓬内,几个大兵手持长枪,虎视眈眈的瞪着眼前几个被麻绳绑做麻花状的萎靡男子——可不正是顾刀疤安排的、躲在赵府附近、准备趁乱防火之人么?

    送卫庭如出府后,赵明贤忍不住想:只怕大妹猜的没错,这次蒋系军队如此大动作,可能真与二妹有关!也不知二妹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全。还有三妹,一去两年杳无音信……想到此处,他重重一叹。

    安排好计划内的事情后,陈二爷心里还是焦虑难安,深夜时分又给路清平挂了个电话。路清平尚未安歇,电话铃刚响一下便被他接起。

    陈二爷问路清平:“这几天,你有没有去西园见过凤盈?”路清平一直忙于其他事务,不及探访,遂回道:“去是没有去过,不过,给西园打过电话,凤盈小姐接的,听起来情绪很是不错。”

    陈二爷心道一声“傻姑娘”,又开口道:“我担心事情有变,你明日去西园,把凤盈接到你那罢。这样我心安一点。”路清平迟疑了一下,道:“这样有必要么?”

    陈二爷冷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想冒一分一毫的险!”见他态度坚决,路清平便不再相劝,耳听陈二爷又道:“水路,陆路都安排好,若是有必要,要确保凤盈安全返回。”路清平缓缓答了声“是”,放下电话。

    第二日,五月十四。路清平上午时分驱车前往西园,欲拜见陈二小姐。管家入内通报,出来的却是蒋方氏,路清平忙起身行礼。原来是陈凤盈正在试礼服,不得空见路清平,老太太遂代她前来相会。蒋方氏问路清平:“清平,有甚么事么?”路清平忙称二爷送了几挂项链来,在路府,想请凤盈小姐前去一看。闻言,蒋方氏甚是不悦。一来这个陈二也真是昏了头,有甚么东西不能直接送到西园来?何必在路清平那拐个弯呢;二来原来精乖的路副官怎地也如此大意,自己都到西园来了,怎么不把项链一并带来。

    听到老太太诘责,路清平一拍额头做恍然大悟状,道:“嗨,看清平这记性,本来想着要带来的,结果出门时先去了一趟警备处,竟然忘了!”蒋方氏不再多言,唤过丫头,吩咐她入内请陈二小姐。

    陈凤盈果然正在挑选礼服,一排挂衣架上数十件礼服让人直看花了眼。边上一个三层高首饰盒,珠玉宝石数不胜数,琳琅满目,发出耀眼光芒。蒋家三女都陪在她身侧,帮他出谋划策,选衣配饰。想到三日后即将降临的大好日子,陈凤盈直喜得已经一连好几晚睡也睡不着。她满身心沉浸在对婚礼的向往与期待中,对路清平言称的来自上海的几挂项链便不放在心上。也不出去相见,只吩咐丫头回话:“甚么珠子那么紧要?随便找个人送来不就成了?”

    路清平见不到陈凤盈,怏怏而回。回到别院后,正巧见到婉秀戴着前几日自己送与她的串绿玉翡翠,衬着雪白的皮肤,极度妖娆。她杯不离手,一杯红酒喝得见了低,正待倒第二杯。

    路清平上前,握住她的柔夷,取过酒瓶亲自给她斟满;放下酒瓶后手顺势抚到她的面上。

    甄婉秀嫣然笑着,眉眼是风情的,却藏不住眼底里那股疯狂的恨。

    路清平的手顺着她的面颊滑到颈部,捏起翡翠项链看了一看,接着摸到搭扣,轻巧解下项链,道了句:“借我一用。”

    甄婉秀浑不在意,捏着酒杯妩媚的笑:“连我的人都是副官的,何况区区一条链子?”

    路清平边将翡翠链子放进袋内边笑道:“既然如此,将来或许要借你人一用了!”不知他是玩笑还是认真,甄婉秀笑容僵在嘴边,脸色瞬即变白。她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路清平不再多耽搁,唤过心腹如此这般的吩咐一番。

    路清平派的人抵达西园,走的是偏门,寻到一个仆人模样的人先开门见山道自己是路副官派来送项链的,顺便还将项链露了一下。上好的翡翠绿玉在锦盒里熠熠发光,那仆人便信了个八九分,之后又塞了点银子。正巧午饭用毕,陈凤盈正在略作休息,那仆人便将他带进西园,找到机会见到了陈二小姐。

    心腹上前道:“副官请二小姐今日务必寻到机会离开西园返回路府。”

    陈凤盈惊问:“出了什么事情?”那心腹也不知详情,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正没主意间,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却是蒋二小姐佩林。

    只见蒋佩林俏生生立在门外,双手抱肩,嘴角带笑,不说进来也不说离开,只是斜着眼睛看着屋内两个情状刻意的男女。

    陈凤盈忙强笑道:“这是清平哥哥的人,来给我送项链的!”说着还将手一扬,将手中项链展示给蒋佩林。

    路的心腹见状不妙,忙起身告退。

    蒋佩林视线落在他身上,看着他匆匆而逃,再转回头,陈凤盈紧张神态落在蒋佩林眼里,她也不说破,突地一笑,道:“我都听见了!姓路的要你离开西园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陈凤盈皱眉回道,“问那个人也问不出来……”

    蒋佩林本是前来寻陈凤盈闲聊,却不意听见两人对话——与蒋子邵相比,蒋佩林更恨的人是路清平。一来蒋子邵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二来当初杀人的命令是路清平越过蒋子邵下达的——因此便想破坏路清平的安排。

    陈凤盈皱着小脸想了一阵,实在是想不到缘由,于是便起身准备给路清平挂个电话。她刚拿起话筒,蒋佩林就伸手掐断电话,盯着陈凤盈的眼睛道:“凤盈妹妹,听二姐姐一句话:这个姓路的可没少干坏事,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你这一去,说不定就嫁不了我弟弟了……”一句话点醒陈凤盈,她缓缓放下听筒,心里暗忖:不就三天光景了,什么事情那么急,等不过三天么?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嫁给子邵哥哥!

    路清平一直等到傍晚时分,见等不到陈凤盈身影,只好怏怏告知上海。陈其美倒没为难他,只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便放下电话。

    稍后,顾刀疤向其汇报道,城外的兄弟们都已准备好了,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到足够代步车辆,因此一部份兄弟预备走水路,只待二爷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发前往南京。最晚那批预计五月十五下午便可抵达。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二爷换了身便装,出了上海。一行四辆黑色轿车,在夜色掩映下,朝南京方向疾驰而去。

    同时,路清平致电西门店,岳涟虎升旗点兵,整装待发。

    真教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与沉浸幸福的陈凤盈相对的,就是躲在小客栈内的沅郁了。

    处处张灯结彩,家家灯笼高挂。就是躲在这样僻静的地方,也逃不脱让她窒息的心疼。因为,连空气中,似乎都能给嗅见婚礼的气息。

    这几日,沅郁备受煎熬,茶饭不思,生生瘦脱了形。见她情状,店小二居然还劝她出去散心,言道蒋三公子办婚礼,南京城现在是想也想不到的热闹,姑娘心情不好不如出去走走看看,这可是百年难遇的盛景!

    几句话说得沅郁差点暗泣失态。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难熬,沅郁暗自鼓励自己,过了这几晚,就好了,就解脱了!届时返回上海重新展开自己的人生,此生此世,都不要再为那个人流一滴眼泪!

    世事难料得很,这件事却教沅郁料准了。果然自此以后,面对蒋三少沅郁再无半滴眼泪,即便是在面临那最痛彻心扉的哀悚时刻。

    人一旦痛到极致,其实是哭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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