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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蒋大帅前往日本治病,一去杳无音信,蒋方氏心里其实已经隐隐觉得不安。此时亲耳听蒋子邵宣布噩耗,心中那座由侥幸缔造出来的大厦便轰然坍塌。若说初时有多怨,此时便有多念。蒋方氏xiong中顿涌复杂情感,充斥满怀,连吁好几口气,方才缓和过来。她见儿子目带焦急关怀之状,心中大戚之下亦生安慰,百感交集,许久才幽幽道:“孟周啊,娘这一生,与你爹聚少离多,若说娘心里不怨,是假的……”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蒋方氏以帕拭面。

    蒋子邵心中着实为自己母亲心疼,忙搀扶着她慢慢坐到沙发上,半蹲半跪在蒋方氏面前,宽慰道:“都是孩儿不孝,请母亲保重。”蒋方氏伸手抚了抚蒋子邵的头发,三十好几的男人,任是平时如何叱诧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慈母面前,仍然如孩童一般。

    抚得两下,蒋方氏缓缓开口道:“娘虽是个女人,却不是不识大体。你为了你爹的毕生之愿而甘愿背负不孝之名,又如何不孝了?”蒋方氏一句话,说得三少心中亦是百般滋味绕心头,他释怀道:“有了母亲的理解,就是孩儿的幸运和福气。”

    蒋方氏叹了一口气,转问道:“你爹他,葬在何处?”

    “日本国京都边郊一座山上。”蒋子邵回道,“尊父亲遗愿而葬,那里风景是极好的。”

    蒋方氏闻言沉默许久,才喟叹道:“你爹戎马一生,实无多少时光停下脚步。他既然临去前选了那处地方,想必是他满意的……唉,他终于能够好生歇歇了……”

    蒋子邵亦极是感慨,一时无言。忽听蒋方氏又问道:“那……新之……他们呢?”语意中夹杂犹疑,蒋子邵一听之下立时心中明了,答道:“路叔是一直守在那的。还有,父亲去世后不久,我就通知路叔将那个女人打发走了,这样也清净点。”

    当初蒋大帅前往日本时,新纳的小妾陪在他身边。蒋方氏除了作大度状谆谆叮嘱她照顾好老爷之外,其实还是有些不适的。听蒋子邵这么一解释,她放宽了心,道:“即使如此,孟周,你安排一下,娘想尽快去日本。”蒋子邵连忙应了声“好”,又问道:“不知母亲想几时动身?”

    “当然是越快越好。”蒋方氏道,“方林,佩林,雨林都去罢……你嘛,若是忙,脱不开身,让她们姐妹三帮你上柱香也就是了。”说完偏头想了一想,补充道:“凤盈也陪我前去罢……”

    蒋子邵道:“忙也不是那样忙,要抽出几日时间也是可以,只是我不能在日本停留太长时间。到时,我先行返回就是。”

    闻言蒋方氏心中极是安慰,绷着许久的面上终于有些松缓。她想到自己身世,又是感慨又是悲怀,暗自神伤了好一阵,才重振精神。她将一直跪在身前的蒋子邵扶起,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叹息一下便继续与蒋子邵说话,话题便转到了陈凤盈身上:“这次你能转危为安,多亏了凤盈!若不是她义无反顾的嫁了进来给你冲了喜,只怕你没这么容易痊愈……以后,你可要好生对待她,别让她再受娘曾受过的苦了……”听得蒋子邵不由不耐,当下皱眉不语。

    蒋方氏却没察觉他的异状,自顾自往下说道:“娘已是耳顺之年,只怕没几日便可与你爹重聚了……”闻言蒋子邵只得缓了自己的脾气,好言相劝:“母亲,您过虑了,您还年轻。”

    蒋方氏忍不住笑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要活那么长作甚?何况娘也不盼长寿,只盼你与方林、佩林和雨林都能平安幸福。再说,你们都孝顺,娘心里没什么牵挂,一生如此,已然足够。”略停过后,语意一转,“只是你啊……孟周,你身为蒋家长子,且是唯一子嗣,传宗接代可是头等大事!别怨我这做娘的啰唆,你都三十好几了,有些事情,要赶紧办了!这几天你先好生休息,待康复了,就和凤盈圆了房罢!”

    说到开心事,蒋方氏之前颓颜尽扫,忍不住眯眼微笑,似乎那个大胖孙子已经捧在怀里让她好好亲近一般。却不留神眼前儿子的面色越来越黑,越来越沉,听到后面,蒋子邵忍不住打断了她:“母亲,孩儿还有一事需要禀明。”说着,重新跪在蒋方氏面前。他身量高,跪在地上抬头正好平视着蒋方氏透着疑惑的双眼,他道:“凤盈,不能入蒋家!”

    “什么?”蒋方氏一时没能理解。

    蒋子邵索性一字一句道:“我要休妻!”他双目蕴含坚定之光,显见志不可移。

    “大胆!”蒋方氏一拍沙发扶手,站起身来,怒斥跪在她面前的蒋子邵,“婚姻之事,岂是儿戏?你把我这当娘的置于何地?”

    蒋子邵依然跪着,迎着蒋方氏的指责不避不躲,凛道:“正是儿子心中处处为母亲感受,才会决定休妻!母亲,自我记事起,就见您一直在等父亲回家,可是父亲总是在外忙碌……母亲,您一生都是在等待中度过,难道您想让凤盈也过这样的日子而郁郁终生么?况且,凤盈还不如母亲。不管父亲在外如何风流,他心中始终留有母亲的一席之地。若非如此,父亲身边那么多女人,却为何无人产下一男半女呢?母亲,请您体谅孩儿,而凤盈对我来说,就如妹妹一般,我看待她就像看待雨林一样无二,实是无法将她视为生死爱侣!”

    蒋方氏气怒交加:“和凤盈订婚的是你,点头同意婚期的是你,你此时怎能见说变卦就变卦?”

    想到凤盈被无辜牺牲,蒋子邵心中不是不内疚,他眼神一暗,才低声道:“我也是迫不得已,若不如此,蒋系就会起萧墙之乱……再说,娶她过门的,不是我……”

    “你……”蒋方氏气得浑身发抖,“二叔他……尸骨未寒啊……你,你怎么狠得下心来这样对凤盈?”

    “若不是二叔合着清平一起给我施加压力,我又何苦作贱自己!”蒋子邵心内气苦此时方得发泄,“他们掐着蒋系经济命脉,逼我娶凤盈,我不点头,又能如何?!”闻言蒋方氏大感惊讶,却觉无话以对,本来这些事情也不是她能cāo心得了的。

    讶异过后,蒋方氏叹了一气,声音放柔道:“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凤盈哪里不好?二叔跟随你父亲这么多年,亲上加亲又有什么不好?”蒋子邵见与母亲无法沟通,况且许多事情也不便对蒋方氏明言,不由有些焦躁,皱眉思考对策。

    见他无言相对,蒋方氏只道自己的话极有道理,正待加力规劝一下,蒋方氏突然升起一念,忍不住转问道:“你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外面那个女人?你想娶她?是么?”闻言蒋子邵依旧不语,蒋方氏只道他开始犹豫,渐渐心生希望委婉劝道:“孟周,你若是喜欢那个女人,你纳她当妾就是。何必非要休了凤盈呢?”

    蒋子邵无奈,皱眉回应道:“母亲,您怎能劝我纳妾?您忘记您这么些年都是怎么过的么?您何必让凤盈也吃这样的苦呢?”略作停顿,又高声誓道:“我蒋子邵此生,只与一个女子相生相守,绝不辜负!母亲,您不要再劝了,我意已决!”

    蒋子邵句句点中蒋方氏心思,她心内矛盾相交,哑然无言。但见儿子神色坚决,知道此时再劝无用,一时心中主意全无。

    蒋子邵亦知母亲此时心里认定了陈凤盈为儿媳,轻易间也不能让她转变态度。此时,他亦不愿再多做纠缠,按着腹部伤口缓缓站起,待要说辞几句,厅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蒋氏母子均被惊动,一起转头,却看见陈凤盈雪白一张俏脸,目露悲苦之色,冲了进来。后头跟着缪瀚深和成立桐,都是一副阻拦未及的样子。

    原来,母子俩倾谈初时还能控制音量,说到后来,声音却越来越大,门外的众人将蒋子邵欲休陈凤盈之事听了个真切。陈凤盈愈听愈气急,忍不住推开守门的缪瀚深。

    蒋氏三女盯着门内三人都是一副惊诧莫名之状,而仆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胆子大的互相咬着耳朵议论。

    众人焦点聚集在陈凤盈身上,父亲新死,又面临被休命运,陈凤盈伤心欲绝。她凄怨的看着蒋子邵,期待他的解释,只道刚才一切都是误会。蒋子邵只是眉头深锁却无言语,不知是身上伤痛还是心中烦闷。

    情势太过诡异,室内渐寂。

    还是蒋方氏见惯场面,率先反应过来。适才蒋子邵一番剖白其实已经让她松动,此时更是心疼蒋子邵带伤在身,且见陈凤盈一脸凄凄然不依不饶之状,遂道:“凤盈,你先下去罢,一切等孟周伤好了再说……”

    蒋方氏语气中对自己儿子的回护之意陈凤盈如何听不出来,她心中更加气苦,忍不住泣道:“罢了……你们就是欺负我无父无母……”说着说着,两行泪珠滑下。

    蒋方氏忙宽慰道:“丫头,老祖宗疼你的。”陈凤盈却如未听见一般,只是盯着蒋子邵。

    蒋子邵被她盯得不耐烦,加之精神开始疲倦,不愿再纠缠下去,道:“凤盈,就当是我负了你罢……”说完对成立桐示意道:“带陈二小姐下去。”

    成立桐忙走到陈凤盈身边,行了个礼,然后便要领她退出偏厅。

    陈凤盈悲怒之极,她先是一把推开成立桐,之后一眼瞥见成立桐插在腰间的手枪,冲动之下扑进成立桐怀里伸手就抢。成立桐大惊,手一拦正待将陈凤盈推开,却在掌心触及她身体时生生停住——男女有别,成立桐实是不敢冒犯。就这一犹豫的刹那间,陈凤盈已经拔枪在手,引的周遭众人俱都惊呼出声。

    蒋子邵抢上一步,挡在蒋方氏面前,喝道:“凤盈,放下枪!”

    陈凤盈双手握枪,神色可谓狂乱,她大哭道:“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调转枪口朝向自己xiong膛,又大叫道:“我不如死了算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陈凤盈快按下扳机瞬间,众人惊呼未住之时,缪瀚深疾步抢上前,挥出一记漂亮手刀,正正砍在陈凤盈后颈处。又狠又准,手下力道刚好,陈凤盈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成立桐忙将枪捡起,握在手中,额头冷汗大冒。

    此时众人才反应过来,三女奔入内,方林绕过蒋子邵,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蒋方氏,佩林与雨林则来到陈凤盈身边,佩林将陈凤盈搂在怀中,先摸了摸她的鼻息,继而忍不住抬头对蒋子邵怒道:“你还有没有人性?如此对待一个深爱你的人!”接着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陈凤盈,蒋佩林忍不住悲哭道:“凤盈,你怎么这么傻?我早说过他们都不是好人了,你偏不信!越溪就是前车之鉴啊……”

    见状蒋子邵恙怒,正待发作,却听身后蒋方氏的声音缓缓响起:“我早说过,一家人,就得有一家人的样子,可是你屡屡让我失望……越溪的事情让佩林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他们是你的姐姐和姐夫啊!唉……越溪的事情,我也不想再啰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今天这事我可得说明白了:你若是真想休凤盈,我就会跟凤盈一起,离开蒋家……我是没资格做你蒋三少的母亲了……”说完,在蒋方林的搀扶下,蒋方氏颤颤巍巍的出了厅。

    蒋子邵再也站立不住,一歪身子,跌坐在沙发上,良久说不出话来。

    成立桐忙叫来几个女仆,将昏厥的陈凤盈抬回她的房间,蒋佩林丢下一个冷哼随着陈凤盈一起离开了。蒋雨林看看蒋子邵,再看看不顾离去的母亲和姐姐们,叹道:“三哥,万事好商量,别弄太僵,毕竟是一家人……”说罢低头匆匆去了。

    室内只剩下蒋缪二人,缪瀚深将门关上后,转身来到沙发跟前,见三少脸色苍白,神色倦怠,遂建议道:“回疗养院罢?你这伤……”

    “伤不要紧。”蒋子邵接道,“这件事情不处理好,我离不开。”

    “她们太感情用事!”缪瀚深叹道:“有时,女人真是难缠……”

    蒋子邵面露苦笑,道:“此时此刻我真羡慕你,一点羁绊都没有。”

    缪瀚深颇有深意的回道:“也因此我只是缪瀚深,而你是蒋三少啊……”蒋子邵心有所动,沉默静思一阵。缪瀚深又道:“我早知道这件事棘手,不过没料到老夫人反应这样大。你可真不能再一意孤行,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蒋子邵叹:“我二姐推波助澜,委实起了不小的作用。”

    “那么,”缪瀚深试探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法子没?”

    “其实我早已料到‘休妻’一事不是如此轻松容易,不过没想到凤盈会生轻生之心,更没料到我母亲会盛怒如此……”蒋子邵道,“不过,好在你同我一起回来,有些事情得要你来帮我。”

    “哦?”缪瀚深很是讶异,道,“我能帮你什么?”

    蒋子邵微一沉吟,道:“首先,你回疗养院后,帮我将今日情形向沅郁解释一下;其次,我要离开南京前往日本,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军务由你来统筹;再者,你上次提议的那个计划,我考虑过,基本可行,就执行下去罢,估计等我返回南京时,应当能有成果;最后,我准备回来就宣布我父亲死讯,届时或有动荡,你在各方面都做好应对准备,以免事发突然不及反应。”蒋子邵说一句,缪瀚深就点一点头表示同意。

    听到最后,缪瀚深接口道:“如今你威名已立,就算大帅去世消息散布出去了,对你也应当不会有太大影响。除了一个徐云涛之外,其他人早就臣服于你。至于徐云涛嘛,之前你先夺其兵权,杀了他的威风和锐气,后又归还兵权与他,予夺都在你一念间,他现在对你敬畏还来不及,反心只怕是生不起来的……况且,卫旅还在上海,你尽可放心了。”话到此处一顿,缪瀚深突然变得犹豫,思考了许久才续道:“至于沅郁那,你为何不自己去解释?”

    “我自己自然也是要说的。”蒋子邵回道,“但是你也得帮我说道说道,我怕我不在南京这段时间,她会胡思乱想,若是一气之下又跑掉,我可不知上哪去找她了。”

    缪瀚深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道:“我初时只道沅郁近情情怯,想不到你亦是如此患得患失。”

    蒋子邵也懒得理会他的取笑,道:“总之,你得给我看好她!她其实一直都对我,没有信心……我亦无可奈何……”

    “何不证明你对沅郁情比金坚?”缪瀚深兴致勃勃建议道。

    蒋子邵怅然道:“太露于形状,她不喜欢的……”

    “唉!”缪瀚深忍不住叹道,“爱情这东西,近也不对,远也不对,松也不对,紧也不对,多也不对,少也不对,殷勤也不对,疏远更不对,哎,真是不碰也罢!烦也烦死了!”他一番感慨随心而发,听在蒋子邵耳里,却甚是心有戚戚。

    初与沅郁相遇,蒋子邵便殷勤万分,她却不由分说转身而逃;好容易两人感情增进几分,沅郁却因连连之故再度而逃,一逃便逃到了异国他乡;之后,借由时光洗涤之故,沅郁心头那关于连连的心结慢慢解开,两人却又因蒋子邵订婚之事而再生罅隙;蒋子邵苦心经营之下,才有白楼与沅郁共度的美好时光若干,可惜好景不长,由于“吴妈”一事,沅郁恨极而去……之后蒋子邵便不敢再接近,只是关心是免不了的,虽然不能将佳人拥入怀中,但在月下看一看她住着的地方,便也是甜蜜;如此这般,蒋子邵步步计划,小心谨慎,此时算是历尽千难万阻才扫清两人面前道路,没理由被一个由旁人强加的、莫名其妙的婚姻破坏!

    蒋子邵沉吟许久,最后不由想到:万事有度,爱情亦然。若能掌握好这一“度”之事物,便能游刃有余。只是,谈何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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