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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当晚缪瀚深与蒋子邵商议完毕,已经夜深,缪瀚深起身告辞。临走前见三少眉头紧着就一直没松开过,心中着实关心,忍不住再劝道:“孟周,我看你还是跟我一起回疗养院罢,好歹把伤养好了。不用担心陈二小姐,她自杀过一次,不会再有勇气自杀第二次的。”

    “我担心的不只是凤盈,还是我母亲,是二姐佩林。”蒋子邵道,“哼,三个女人一台戏,若是没照料好,闹开了,就不只是西园的麻烦了……”

    “那……”缪瀚深还想再劝,但见蒋子邵面色沉凝,遂转口道,“好罢,疗养院那你尽管放心,我会好好帮你和沅郁解释。沅郁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就安心去日本罢。”

    “嗯!”蒋子邵点头,道,“都拜托给你了,我不出六七日便会回南京。”

    缪瀚深趁夜返回疗养院,沅郁尚未歇下,缪瀚深便绘声绘色的将晚间发生在西园的那一幕说给沅郁听。听到惊险出,沅郁手心捏出一把冷汗。待最后借由缪瀚深听闻了蒋子邵的日本之行,沅郁便独自发怔。缪瀚深只道她面临与蒋子邵的分离而郁郁,却不知沅郁心里愁肠百结。从初遇到现在,蒋子邵一味强势,事事打算,无一不精,何止对她一人而已,身边众人都在他的掌握中!冯云婕,陈凤盈……还有自己……福兮祸兮,都在他一念之下。她不是不知道蒋子邵的处事与为人,也曾极力逃避过,奈何终究屈服命运安排。

    她边想边叹,边叹边想,想一阵,便叹一叹,直急的缪瀚深忍不住连声询问:“你怎了?想些什么呢?”其实委实害怕沅郁迁怒蒋子邵,两人闹一闹事小,他的夹板气不好受。

    沅郁突道:“缪大哥,究竟你们男子,是如何看待女子的呢?”缪瀚深不及提防,被问了个冷不丁,张口结舌“这”了一下。沅郁又低低道:“我,这心里头,真是矛盾啊……”语至最后,化为低叹。她不愿再多言,倚窗独立,月色下,一个萧索背影。缪瀚深无言退出。

    黎明时分,有人轻敲沅郁房门,她睡得浅,只响了两三声便即惊醒。她抬高声音问道:“谁?”依稀听见蒋子邵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我。”

    闻声沅郁起身开门,果然是他!捂着腹部之伤立在门口,见到沅郁,蒋子邵苍白脸上露出一笑。不待沅郁相邀,便缓缓入内,脚步有些踉跄,沅郁忙上前搀扶。

    将蒋子邵在床上安置,又拾起被子给他盖好,沅郁不由问:“我还道你今夜会歇在西园,怎么这个时候还过来了?”蒋子邵神态疲惫,握住沅郁的手,将她拉近,回道:“西园闹了一晚,我一直没睡。我打算明日下午出发前往日本,临走前不见你一面我不放心。”沅郁轻靠在他肩上,感觉他的鼻息一下一下掠过自己额头,闭着眼道:“有缪大哥看着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蒋子邵闻言一笑:“干嘛把自己说得似囚犯一般,我牵挂你也不成么?”沅郁淡笑。蒋子邵深叹息道:“还是在你身边,才睡得安稳……”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悄不可闻,沅郁抬眼一瞧,他已然睡去。

    此时天光一丝都无,星星都隐去踪迹,似是连夜虫也已安眠,真是一个静谧的夜晚啊……

    蒋子邵美美一觉直到中午时分。沅郁先醒,轻轻脱开他的怀抱,出了房门。她寻到缪瀚深,言道蒋子邵凌晨来访,现在正在安睡,劳烦缪瀚深出面吩咐厨房准备些适宜三少的食物,又通知了医生,等三少一醒便给他做身体检查。

    蒋子邵从一场长梦中醒来,便闻到食物芳香,肚中本就饥饿,不由食指大动。还未出声,沅郁便捧着食盘端放在他面前,里面放着一晚梗米粥,和几样清淡可口小碟。

    蒋子邵赞笑,道:“噫!真香!”端起碗来吃了一大口,温度亦刚好,不冷不热,入口即滑。又吃的两口,瞥见沅郁托腮而笑,脸上一副有趣景象,便道:“怎了?”沅郁回道:“看你好似生生饿了好几天的模样。”蒋子邵运筷如风,片刻就将盘中饭食一扫而空,吃完尚觉不够。沅郁递上一方餐巾,边道:“医生说过,不能多吃。”蒋子邵只得作罢。

    稍后,待蒋子邵收拾完毕后,医生带着遥遥一众护士队伍鱼贯而入。照旧,好一番检查,细到几乎要探查蒋子邵根根脚趾头是否完好一般。查完后,又谆谆叮嘱,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吃。听得蒋子邵好不耐烦。

    待医生出了房门,蒋子邵对沅郁道:“日本那也有医生,你不要担心了。”沅郁点头应声。蒋子邵又道:“我六七日就回,你且回白楼先住着罢。”他本来是吩咐的语气,说到一般突然醒悟,又追了句询问之语,“还是,回你自己的宅子啊?要是待在这里也行……”态度甚是殷勤。

    沅郁忍不住轻笑出声,偏头想一想道:“我想先回上海,许久没见到义父与姐姐了。”蒋子邵道:“是……我疏忽了,你到南京这么长时间,可没机会回去见他们,想必他们也甚是想你。”

    沅郁突然神色一暗,不知想到什么。蒋子邵好奇追问:“怎了?”沅郁本想打探一下,沅青是否得空,两人可一起回上海。刚要问出她又突然醒悟,若是通过蒋子邵给沅青下命令,只怕更增她反感,不如等蒋子邵去后,再亲自去找她好了。心中这样一计较,嘴边便是一笑,道:“没什么……”

    两人随意说着,不久后,侍从官前来叩门,言称车船都已备好,蒋氏诸人也已整装待发,就等三少一人了……

    蒋子邵披衣起身,沅郁送他至楼下大厅,后又目送着他上了车,挥手道别。车快开时,蒋子邵摇下车窗,朝沅郁露出一笑,目含真挚。沅郁明白他笑中之意,遂宛儿点头。两人这番打着哑语,可把边上的缪瀚深看得甚是郁闷。缪瀚深朝蒋子邵挥着大手催道:“赶紧罢,早去早回!”

    那车便绝尘而去,一直消失在视线里。

    稍后,缪瀚深转头瞧见沅郁兀自望着那远处出神,隧道:“进去罢。”沅郁依旧望着,悠悠道:“我想回上海。”

    蒋子邵的车一直开抵码头,上了蒋系的船。蒋方氏带着三个女儿坐在舱中大堂内,边上,是神情委顿,满脸委屈的陈凤盈。诸女见蒋子邵进门,或气或急或看戏,神态各异。

    蒋子邵也不介意,吩咐成立桐通知船长开船——

    船沿长江,一路向东,晚间时分便抵达上海。

    在上海港口暂停一晚,由蒋方氏领头,带着三女,陪着陈凤盈趁夜登岸,终于在二爷头七之日赶到。陈凤盈看着父亲灵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由方林代表蒋氏一族,给二爷上了三炷香。

    三少在船舱中养伤,一直不曾下床。借着众人离船空隙,他接见了顾刀疤。话不必多说,略表赞许即可。

    当晚,众人返回,船即拔锚,出了喇叭口,调头向东北方而去。此时蒋子邵方才得空将路清平死讯告知众人,当下又惹得蒋方氏哀叹连连,方林一直陪着老母参佛,不时将“阿弥陀佛”挂在嘴边,蒋佩林颇有些幸灾乐祸,雨林与路清平相处甚少,便得清明,她看看三哥,再看看侍从官成立桐,心里比其他诸女要明白不少;唯独陈凤盈惊怔下痛哭失声,她靠山全无,登时六神无主起来。

    之后蒋三少便深居简出,一直在自己房间内安心养伤。

    再过一日,船至公海,海面湛蓝无比,天空白云轻飘,委实一番瑰丽风景。蒋方氏少出国门,几时见过这番美景,不由心下大慰,心情好转。加之三女围绕膝下,莫不讨好,连陈凤盈亦打点精神赔笑讨巧。

    如此这般,日起日落,一日很快便过完。第二日下午,船靠日本大阪港口,众人弃船登岸。路新之已备好车马,拉着蒋氏众人一路北行,直抵京都。

    大帅安葬在京都京郊一座山的山腰处,风景秀丽不必细说,背山面水,风水也是极好的。汉白玉砌筑的高大墓台上下共三层,雕花玉砌,豪华无匹。蒋方氏看在眼里,心中顿生无法描绘之感慨。

    路新之早已准备好香烛元宝,蒋方氏领着子邵姐弟在墓前祭拜,蒋方氏在前,蒋子邵与陈凤盈并肩跪在她身后,其他蒋氏诸女跪在第三排,无他,依照规矩而已。拜完后,蒋方氏起身,看着墓碑上篆刻着的鲜红大字,沉默良久。过得一阵,她从怀中掏出绢帕在原本干净无尘的墓碑上擦拭起来,边擦边缓缓道:“老爷,我来看你来了……这儿风景真好,你想必不会觉得枯燥……”听着母亲的话,蒋氏三女连同陈凤盈俱都哭泣不已,只是蒋子邵凝目敛神,神情肃穆。

    稍过一阵,蒋方氏转头对蒋子邵陈凤盈二人道:“孟周,来,你们夫妻俩单独给老爷上柱香罢。”蒋陈二人依言而行。

    当晚,众人在路新之守陵的小楼暂栖,蒋方氏隔着楼台遥望大帅之墓,一直望到下半夜才在方林的劝说下回房休息。第二日清晨,蒋方氏很早便醒来,当下也不与众人交代,自己起床,略作洗漱之后再度拾阶而行,来到大帅墓旁,却没料到有人比她还要早到。

    早到之人,是蒋子邵。

    蒋子邵跪在墓前,朗声侃侃,正在向大帅描述平南剿厉之战,稍后便是西北军的建立、黄河南岸局势一统……历年来所作所为,无一不捡略择要一一而告。渐渐的,蒋子邵愈说愈激昂,他语气正然,眉间意气风发,大有天下唾手可得之狂态。最后,蒋子邵再拜道:“请父亲放心,孩儿定当不辞劳苦不避艰辛,即便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而无憾!当一统中国之时,孩儿再来拜祭父亲,已慰父亲在天之灵!”说完,伸指滴血入身前酒杯,之后举杯向天一敬,将酒一饮而尽,掷杯离去。

    听见儿子离去脚步声,蒋方氏才缓缓踱出。儿子适才的誓言似是还在耳边回响,她忍不住抚碑垂泪,哽咽着道:“老爷,你瞧见没,咱们的儿子……长大了……”

    晨起的众人寻不见蒋方氏,都慌乱起来,还是路新之率先前往墓园,果然见老太太垂首静默,不知在思索还是告慰。听见脚步声,蒋方氏抬头一扫众人,最后目光定在蒋子邵身上,朝其他人道:“你们都下去罢,我有话跟孟周说。”众人依言退下,只留蒋子邵一人。

    蒋方氏朝他招手,唤他来到跟前。

    蒋子邵走上前来,挽起蒋方氏的胳膊,蒋方氏却转身面朝山景,叹了一叹道:“你父亲真是会选地方,这里的风景啊,就是一千年一万年都看不厌……”

    “是,母亲。”蒋子邵接道,忍不住随着蒋方氏的动作一起转身,目光投向远方,“据路叔说,父亲的墓面朝西南,正是中国的方向。”

    蒋方氏道:“你父亲心系故土,临去也没放下统一大志。现在,也只有你能替你父亲完成这一生平憾事了。”蒋子邵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能够接下父亲的事业,为中国一统而略尽绵薄之力,做儿子的,实感幸甚!”

    蒋子邵一番话豪气冲天,说得蒋方氏心中既为他欢喜又为他担忧心疼。她忍不住深深一叹,道:“男人的心思啊,我们做女人的,实在是难以理解……想当年,你父亲出门奔走,一年在青州待不住几日,娘怨;被局势所累,数次举家逃迁,娘怨;后来终于暂得安宁,他却又纳妾不断,娘怨……甚至此次前来京都,一路行来,娘一路怨……”说着,泪垂不止。蒋子邵握住蒋方氏的手,不知如何安慰。停了片刻,待心绪归宁后,蒋方氏缓缓续道:“可是,一路怨到山上,看到你父亲那座坟,孤零零,凄清清,娘心里头这些怨啊,霎时就没了……不知去哪了……”说着,伸手在蒋子邵的手背上安慰的拍了拍,慈爱的望着蒋子邵,道:“娘想过了,娘不想回中国了……”

    蒋子邵一惊,刚道了句“母亲……”,蒋方氏不待他劝说的话出口,马上道:“你别劝了,娘决定了,娘要在这里陪你父亲。”适才不过短短时间,蒋方氏已经想得通通透透,因此态度十分坚决。蒋子邵见无从劝起,不由默然。

    蒋方氏抬眼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儿子,心中百感交加,他身形伟岸,俊厉挺拔,早已不是当日那个绕膝玩耍的孩童,遂继续道:“还有,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娘不该多加干涉。所以,逼你娶凤盈,是娘不对……”闻言蒋子邵不由惊喜交加。

    关于处理凤盈一事,最为难之处就是如何安抚蒋方氏,突见母亲立场松动,蒋子邵如何不喜。

    蒋方氏见他情状,不由为陈凤盈暗悲,一叹道:“你若是不爱凤盈,强行把你们扭在一起,反而是害了凤盈。”“正是如此!”蒋子邵忙接口道。蒋方氏便道:“只是,凤盈在中国也没有亲人了,不如这样罢,待你休了凤盈后,我将她收为义女,让她陪我待在京都。再说,她早些年在日本住过六七年,只怕在这里比在上海更习惯。”眼下再没有比蒋方氏这番安排更合情意的,蒋子邵欣然同意。

    蒋方氏心中大事放下,当下携着蒋子邵返回大帅墓前。蒋子邵跪倒俯身拜道:“父亲,孩儿明日即将离去返回中国,待大业完成之时,再来祭告。”离别在即,蒋方氏亦是心下戚然。

    待蒋子邵拜过之后,母子俩才一起返回小楼。已近中午,众人用过午餐,蒋方氏遂将自己的决定宣布出去。方林自是守着母亲一起留下,佩林心中有些不情不愿,蒋方氏也并未勉强,雨林已经与夫君约好,择日返回美国,遂决定翌日与蒋子邵一同乘船返回。至于陈凤盈自是希望与三少一同返回南京,蒋方氏尚未找到机会与她详谈,因此她还被蒙在鼓里,见众说纷纷,不由焦急,寻到机会正欲表明心迹。蒋方氏突然开口道:“凤盈,你留下与我一起罢。”

    陈凤盈讶异结舌,心中十分不愿,却不敢当众违背蒋方氏,只急得双眼通红,差点忍不住哭出声来。蒋佩林在一旁察言观色,见蒋子邵面有喜色,忍不住作梗道:“母亲,您留凤盈在京都,这如何使得?凤盈与三弟新婚燕尔,您这不是硬生生将他们小夫妻给拆撒了么?”听佩林这样一说,陈凤盈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蒋方氏一把拉过陈凤盈到自己身边,边帮她擦拭眼泪边道:“之前在上海,病急乱投医,委屈了凤盈嫁进来冲喜,我本来就十分不安。眼下,孟周身体已然痊愈,便不能委屈凤盈继续为蒋家牺牲。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收凤盈为义女!”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陈凤盈更是惊讶无语,哭声骤然一顿,旋即隐忍不住,捂着嘴跑进屋内。

    此时蒋子邵方才觉得心中大石落地,浑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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