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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当晚,蒋子邵接到了缪瀚深的来电。电话中缪瀚深的语气颇是沉重:“朱同那,消息断了三日了,怕是会失手……”连同指挥官朱同一起,一共十七人组成的情报搜集小队,自川越过黄河,深入青海;初时还算顺利,一直消息不断,待小队抵达青海甘肃交界地时,便与大本营失去了联系,此时音讯不通,生死不明。

    蒋子邵沉吟思索。缪瀚深久候不到他的回应,遂开口问道:“孟周,你几时返回南京?”蒋子邵反问:“你希望我几时回?”

    “越快越好!”缪瀚深道,“若是朱同此次任务真的失了手,有活口落在了沈绵康手里的话,局势未免对我们不利,需要尽快商量个对策出来。”

    “那,明日下午就动身罢。”蒋子邵想了想,决定道,“待我回来后,再从长计议。”

    缪瀚深道了声“好”,挂了电话。

    且说蒋子邵在众人恭送下离了赵府,待他身形消失不见,众人这才返回偏厅,各怀心思,一时无言。何季礼再饮过一杯茶,便起身告辞返回何府。

    沅芷送他送到大门外,何季礼边走边关切道:“沅芷,我看蒋三少对二妹甚是用心思,也不知义父是否能放下成见?若是玉成了他二人,倒也是美事一桩。你觉得呢?”沅芷道:“那个蒋三少,还真是有心人,也难得他没架子,又和气,还能耐的下心来。”两人略聊几句,何季礼便辞别妻子,离去前体贴嘱咐沅芷在赵府多歇几日,姐妹一同多多相聚,家里无需牵挂。沅芷含笑点头,待夫君身影不见了,才回转入房。

    赵明贤与沅郁坐在偏厅处,端茶不语。沅芷入内,见状不由笑道:“哟,这是怎了?一个塞一个的冷眉冷眼的,是今晚的菜不合胃口么?那可是我的不是了,菜单是我拟的,下回改过罢。”沅郁瞥了眼赵明贤,见义父依旧拧眉沉思,遂接口道:“大姐,今日真是辛苦你了。我是没料到你这凉十八,热十八的,这么隆重!要早知道义父和大姐这样费心,别说我了,就是孟周他,也肯定会嘱咐我拦着你们。”

    “他……呃……我是说,蒋三少他……”赵明贤出声道,话到一半忍不住停下。现在说什么,其实都已经多余,赵明贤不愿再横加干涉。他转而道:“二妹,若是有机会,你还是回去见你母亲一趟罢。当然,若是蒋三少愿意同你一起前往柳镇,那自是最好。”赵明贤这句话一出口,便是默认了。沅芷沅郁都听出他言下之意,心情均是一松,沅芷亦是由衷为沅郁高兴。

    时间已晚,两人辞别赵明贤,相携来到二楼。卧房之门关得严密,且有灯光自门缝漏出,想是沅青在里头尚未安歇。

    沅郁轻轻一扯沅芷,两人在房门外停下。见她犹豫之状,沅芷轻声问道:“你可是担心三妹?”沅郁微微点头。沅芷叹道:“唉,她这参军去了几年,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太冷淡!有时我一看着她的眼睛,好些体己话就堵在嗓子眼里头,说不出来了。”沅郁神色一暗,伸手拉了拉沅芷,示意她跟着自己,两人轻手轻脚来到露台上。沅郁顺手轻轻将门掩上,这才道:“大姐,我,有些怕。”

    “怕甚么?”沅芷讶异挑眉而问。沅郁蹙眉道:“大姐,我与她相处时日太短,你比我更了解她。你说,她这个心结,几时能解得开?”回忆起往事,沅芷不由深深叹息:“我们的这个小妹妹啊,最是争强好胜!小时在柳镇她就爱争,从母亲的夸奖到吴妈的年糕……不是我说你啊,二妹,你还真是很少让着她……你还记得不,我以前可没少说你罢?”沅郁难过道:“要早知分离在即,大姐,我真是疼爱她还来不及……”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三妹的性格自小到大,就没多大变化。”沅芷道,“其实,她现在性格如此,我也有错。离了家到上海,义父慈爱宽容,甚少责罚,我也一再宠着她,惯着她。你又不与我们在一起,她事事争先,再无约束,反而使性子越发偏激……唉,说起来,我比你错的更多……”说到后来,沅芷也忍不住自责起来,姐妹俩一时相顾无言。

    沉默一阵,沅芷强笑道:“嗨,看我们,在这自怨自艾有甚么用?好事将近,我们应该高兴才是!三妹的心结,只要假以时日,总有一天能解的开。你也不要多担心了,还是想想你自己罢?你打算几时回柳镇去?”说着说着,沅芷复又高兴起来,追问道,“那,蒋三少,他果真会陪你去探望母亲么?”闻言沅郁露出一个淡笑,道:“他的事情我哪里能够安排?再说,我现在也没有心思想这些……”

    见沅郁犹自眉梢挂愁,沅芷忙宽慰道:“你这一番苦尽甘来,可要好好珍惜,别想旁的了。三妹那,我慢慢开解,总归能教你们俩和好如初。”

    沅郁知道沅芷为自己担心,遂展颜一笑,目光转移,察觉门内静静立着一人。正眼望去,却是沅青,沅郁不由目露惊讶之色。沅芷见状回身望去,心中也是讶异不小,开口道:“三妹,你站在那里作甚?”

    沅青却神色如常,还难得的露出一个微笑来,道:“大姐,二姐,我想跟你们说一下。”

    “什么?”沅芷沅郁一起问道。

    沅青道:“我决定了,明日就回南京。”

    沅芷不由看了沅郁一眼,心中暗忖:难道是因为蒋三少之故?三妹躲着他,倒也是个好现象。口中却道:“你这一走两年,才回来不到十天……”

    “南京不比西安,与上海隔得这么近,回来一趟是件多容易的事。”沅青回道,“况且,我是军人,得回军部待命。”

    沅芷与沅郁相视一笑,沅郁忍不住打趣道:“是,大姐,三妹是军人,自是比不得我们这样坐吃等死的闲人……她有军务要忙呢。”沅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亦接道:“是,是!都道你许沅郁是花木兰,想不到我们的小妹妹,妹承姊业,也是一个花木兰。最没出息的,就是我这个做大姐的啦!”

    要是往常,被两个姐姐这番打趣,沅青早就气得跺脚撅嘴嗔怪了……可是,沅青到底是长大了。她只是微笑着看着两个姐姐笑闹,待她们笑得够了,才道:“我去向义父告别,明日就启程返南京。”那番神色,从出现在沅芷二人视线起到现在,就一直没变过。

    沅芷不由收了笑。

    沅青见二人无话,便向她们辞别,转身快速朝楼梯走去。

    两人一直目送着沅青,待她身影不见,才互相对望一眼,沅郁皱眉道:“我觉得三妹……有些怪……”沅芷亦有同感,但她不愿深想,便道:“转变总归是个过程,她现在知道避嫌,躲着蒋三少,是好事呀……我看将来,她定会恢复平常。沅郁,你别瞎想了,我们仨可是嫡亲的姐妹啊,能有什么比得过姐妹情深呢?”闻言沅郁挽住沅芷的胳膊,笑道:“是!大姐教育的是!小妹知错了……”

    沅芷一根指头点了点沅郁额头,笑骂:“跟我也玩这套,当我是三妹呢……”沅郁一笑躲过。

    翌日清晨,蒋子邵在西郊官邸中草草用过早餐,便只身出门。侍卫人等一概不带,依旧布衣礼帽,朴素打扮,坐着黄包车到了赵府门外。

    接到门房通传,沅郁换过衣衫外出。两人如昨日那般漫无目的,走走停停。一时兴起,登上黄包车到了老城隍庙。这里人极多,拥堵且热闹非凡,游客、小贩,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蒋子邵将沅郁的手紧紧握住,不时挡在她身前,护着她,替她避让人潮人流。只走得一小段路,两人俱都出了身汗。蒋子邵远远看见了明华轩的布幡儿,悬在离地三米高处,迎风招展的,摸出怀表瞧了瞧,已近午时,便道:“沅郁,咱们去那吃些点心罢,顺便歇歇脚。”沅郁自是没有异议。

    两人排开人群,挤出一条路,好容易来到明华轩门口,小二殷勤引着上了二楼。

    蒋子邵四下里一望,大堂内满满当当,都是歇脚游人,几乎座无虚席。小二也有些犯难,对蒋子邵道:“先生,今儿小店生意好,您瞧,都没空地儿了。要是二位而不介意,和窗边那对先生小姐拼个座儿,可好?”蒋许二人循着小二眼神瞧去,只见靠墙角一只四人方桌边,坐着一个读书人模样的男子和一个青衣女子,两人年级都甚是年轻,估计是出游的情侣。

    蒋子邵微皱眉头,问道:“雅座也没么?”

    小二道:“嗨,瞧您说的,有钱不赚我空着雅座干嘛呀,早都满了……”这小二嘴太贫,蒋子邵按奈不住,少爷脾性上来,当即沉了脸。

    沅郁在一旁看得真切,忙暗中拉了他一下,对小二说:“那劳烦你去跟那二位说一下,若是他们不介意,我们也没关系。”小二应诺,抹布一甩上肩,朝靠窗那座窜了过去。

    只是那两人甚是不乐意,男的道:“你这小二,好生呱噪!就这么大张桌子,坐我二人都嫌紧,你还打算给我塞俩陌生人进来?你怕我短了你的赏钱还是怎地?”见那客官发了脾气,小二讪讪赔笑。

    对话清清楚楚传来,蒋子邵叹笑,对沅郁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沅郁不解,挑眉“嗯?”了一声。“若是个普通人,现在该怎么做?”蒋子邵解释道,“依着我的脾气,叫个小队来把这清了场作数。”

    沅郁讶笑:“真霸道!”说完拉着就要往楼下去,续道,“我们还是赶紧走了罢,这明华轩是老字号了,要被你拆了楼,可真是没地哭去。”

    蒋子邵脚步一紧,不肯离去,对沅郁道了句:“我有法子了……”脱开沅郁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来到窗前,挥手示意小二退开。那坐着的男子本来被小二一番打扰正在不爽,眼见蒋子邵大步而来,不由站起,迎着蒋子邵嚷道:“怎么!你想做什么!”嗓门颇大。女伴坐在他对面,忙婉言相劝。

    却见蒋子邵一拱手,cāo着文人口吻道:“这位兄台,在下扬州陆维宕,不知兄台台启,仙乡何处?”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那男子一见蒋子邵甚是客气,又一副俊朗风骨,不由放低了音量,也是拱手还礼,文绉绉回道:“不敢不敢,小弟魏子禄,亦是扬州人士。”

    蒋子邵面作愕然惊喜之态,道:“咿!那这不是他乡遇故知么,实乃雅事一桩呀!”那魏子禄忙回道:“陆兄所言极是!”

    蒋子邵再道:“小弟瞧着魏兄极是面熟,莫不是在扬州见过?”魏子禄摇了一下手,道:“惭愧,惭愧,小弟少小离家,老大未回,数年来扬州城只在梦中才得一探了……”

    “原来如此……”蒋子邵恍然大悟,“不过兄台乡音未改,小弟适才一听,颇觉亲切,便忍不住前来打扰了……”

    魏子禄讶道:“兄台官话说的甚好,小弟却没听出乡音来,想是小弟耳拙。”

    蒋子邵解释道:“小弟亦是少小离家,比不得兄台,乡音都说不出来了,哎,惭愧!”

    两人你来我往寒暄几句,渐渐亲热,那魏子禄索性邀约道:“相情不如偶遇,陆兄如不嫌弃,与小弟同桌可好?”蒋子邵犹豫道了句:“那,也未免太过打扰了……”

    魏子禄道:“陆兄勿要推却了,给小弟个机会做东罢!”说着不待蒋子邵再度婉谢,对在一旁僵立的小二道,“小二,麻烦再添两副碗筷来!”那小二一叠声应喏,跑下堂去。不一会添上碗筷,魏子禄又吩咐小二撤下旧盘,换上新酒。蒋子邵转头看着沅郁,得意得眨了下眼。

    沅郁犹自愣愣,蒋子邵挽着她来到座位,介绍道:“这是内人许氏。”沅郁只得朝那二人点头致意,落在座来。

    座间,蒋子邵与魏子禄欢快畅谈,博古论今,各抒己见,时有争议辩驳,亦消融在觥筹中。得空沅郁悄声对蒋子邵道:“陆维宕?嗯?芦苇荡?”蒋子邵嘿嘿一笑。

    酒至正酣,突然楼外街上传来汽车马达声,极是轰鸣。四人挑窗望去,只见两辆插着徽旗的黑色轿车出现在众人视线。街上人多,那车开得甚是慢。

    沅郁一见,知道是蒋系专车,不由惊讶,望了蒋子邵一眼。忽见魏子禄指着那车,问道:“陆兄,你可知这是什么车?”蒋子邵装糊涂,回道:“四轮轿车而已,怎么魏兄有此一问?”魏子禄伸出一只食指摇了摇:“非也非也,这是大军阀蒋系的车。”

    “哦?是么?”蒋子邵继续装糊涂。

    魏子禄收回视线问蒋子邵道:“不知陆兄在上海待了多久?”

    蒋子邵道:“才两日而已。”

    魏子禄谈性大发,放下杯子道:“那陆兄一定有所不知,现在的上海,不是以前那个上海了……”

    “魏兄此话怎讲?”蒋子邵顺着他的话题问道。

    “以前的上海,政府如同虚设,黑帮当道,恶霸横行,民怨不少啊……后来有一日,蒋系的军队突然开入上海,管制街道,戒严了足足三天三夜,现在上海只怕已经姓了蒋。”魏子禄叹道。

    沅郁忍不住问:“姓蒋,好还是不好?”

    “啧啧,难说,难说……”魏子禄摇摇头,“据说上海以前的黑帮老大陈二爷,是蒋系军阀现任统帅蒋三公子的干爹。若非如此,蒋系坐镇南京,焉能放任上海自成一统?只不过传闻说后来为了争一个女人,三公子和他干爹闹翻了。唉,三公子与二爷,也算得上是‘儿是英雄爷好汉’,只可惜,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坊间传闻,有时极是离谱,蒋子邵闻言不气反笑,举杯朝魏子禄道:“魏兄广闻博志,小弟实在佩服。”

    魏子禄亦举杯还礼,谦道:“胡言妄听,胡言妄听……”一口饮尽杯中酒后,魏子禄又叹曰:“只是,蒋系军政一体,上海将来犹未可知!我等小民,还是克己守制,勿惹无妄之灾的好啊……”

    说话间,汽车停在明华轩外,车里钻出几个大兵,一个领头,四个紧随,五人匆匆入了酒楼。不一阵,只听楼梯噔噔作响,那五人已经上了楼来。

    沅郁循声望去,却见领头那人是侍从官。成立桐一眼扫去,大堂动静净收眼底。众食客不知何故,皆屏气停著,原本喧哗的堂内突然安静下来。一个小二麻着胆子上前招呼:“军爷,不知是,是用餐还是,饮茶?”

    成立桐懒得与他啰唆,挥挥手,自有后面的侍从抢步上前把碍事的小二架开。

    魏子禄背对着大堂而座,尚未察觉异状。蒋子邵摸起餐巾擦了擦嘴,辞道:“魏兄,小弟有事,需先走一步!”说着,起身拱了拱手。沅郁亦跟着一起站了起来,朝面前二人微笑致礼。

    立时,成立桐便看见了三少,他忙朝屋角走来。

    魏子禄起身亦拱手还礼,边诧异道:“怎么,陆兄,这就要走了么?”

    蒋子邵道:“俗务缠身……”边说边伸手,扶着沅郁离开座位,续道,“今日得魏兄之故,甚是尽兴。多谢魏兄款待!”

    魏子禄正待谦让,突然听见身后脚步声,不由回头一看,见一个军人朝他们走来,仪表甚是威严,不由心内暗自惴惴。只见那军人立在他们桌前,刷的一下冲着新认识的这位陆兄敬了个礼,唬的魏子禄变了脸色。

    蒋子邵朝成立桐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侍从官让在一边,恭谨严肃准备侯着三少离去。

    蒋子邵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对已经呆若木**的魏子禄道:“魏兄尽管放心,蒋系虽是军政一体,却不会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上海,会越来越好的!”说完一笑,携着沅郁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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