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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窗外一声惊雷乍响,稍后大雨倾盆而下。急雨时短,半个时辰就停了。

    当晚,两人夜栖向晚厅,许是累极,蒋子邵沾枕即眠,鼾声雷起。沅郁一时睡不着,以手支头,侧望着他的睡颜。只见他剑眉轻皱,眼皮微颤,不知正在做什么梦。

    望得片刻,沅郁困意渐起,不觉睡去。

    第二日清晨,沅郁被一双不安分的手弄醒。那双手掌心极热,在自己周身游走,所过之处,留下炙热触感。沅郁闭目,不敢睁眼。突然感觉蒋子邵靠近自己,呼吸落入后颈,似叹似责:“你太瘦了……”沅郁一笑不语。蒋子邵大手伸到沅郁xiong前,揉弄捏摸的,沅郁不由轻叹,耳听蒋子邵又道:“唔,小了……”沅郁羞极,挣脱他的怀抱。蒋子邵哪肯让她逃脱,随即将下身贴紧,将沅郁抵在床角。

    沅郁被他那处火热烫得一颤,忍不住低声求恳道:“天亮了,快些起来罢,缪大哥要来和你商讨军情了……”

    蒋子邵坏笑,道:“他自然不是这么不解风情之人,今天断不会来白楼了。”

    蒋子邵果然没料错,两人在床上一番纠缠云雨了一个时辰之后,还不见侍卫通传,蒋子邵心满意足的睡了个回笼觉。沅郁不耐卧床,想起,蒋子邵一把把她搂进怀里,不多久,两人携手共会周公去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

    两人起床略作梳洗,便欲往餐厅用餐。连日来蒋子邵终于睡了个美满饱觉,精神立时焕发起来,临出门前不忘揽镜自照,又摸过刮胡刀将面上青须剃尽。眼神瞥见沅郁在一边抿嘴笑望,长臂一伸,将她拽到自己身边,煞有介事的对镜诧道:“世间怎有如此登对的才子佳人!妙哉!”沅郁隐忍不住,脆笑起来。

    初夏时节已到,阳光一日猛过一日。

    成立桐早早侯在白楼,三少索性对他道:“今日放半天假罢,这几日你们也辛苦了。”侍从官与侍从们闻言均露欢意。

    解散了侍从之后,只留下几个守门的,诺大白楼霎时静悄悄、空荡荡,蒋子邵笑对沅郁道:“正好我也给自己放个假,待避过午后的日头,我们出去走走罢。”沅郁知他不想冷落自己,遂笑道:“好呀!我正想去玄武湖看看荷花,也不知开了几朵没。”蒋子邵道:“只怕要教你失望了,花期还早。”

    “无妨,”沅郁轻笑,“接天莲叶无穷碧,看一看,正好去除心中暑气。”

    歇过饭气,待正午最盛的阳光弱去,蒋子邵换了便装,与沅郁从侧门而出。

    两人在街中拦下黄包车,蒋子邵抱着沅郁挤在座位中,在她耳边絮叨道:“待看过湖景,我们就去赏一赏秦淮河的夜色罢。夏日来了,秦淮河也热闹起来。”沅郁斜睨一记,似笑非笑道:“反正你是掏银子的大爷,你说怎样便怎样罢。”蒋子邵一笑,印了个轻吻在沅郁脸颊之上。

    说话间,玄武湖便到了。

    两人相依相偎,在湖边游走,欣赏湖光水色。此时天上云彩渐积,不时遮去骄阳,湖面荡起凉风阵阵,柳绿荷香,皆好不宜人。

    景色别致之处,忍不住驻足流连。时有红男绿女,相携游湖;湖水碧波粼粼,游人往来如梭,晴空白云朵聚,好一派安逸恬淡。沅郁心中,兴起慵懒之意,脚下渐缓。

    不知不觉行走良久,沅郁有些疲累,遂指着不远处一临水小亭建议小憩。蒋子邵自是没有异议。两人舍了湖岸沙道,拐上砖铺小路,缓步朝小亭行去。走近了沅郁才认出此处,不由道:“这个亭子,我以前来过。”蒋子邵举目四望,方察觉该亭躲在凹角,地处偏僻,实不易为游人发现。便道:“玄武湖我来过多次,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此处修有亭舍,你倒是真会找地方。”沅郁笑回:“左右无事到处闲走,便找到了。若是像你这般,揣着心事神思恍惚的游湖,不掉下水,倒蹊跷了。”

    蒋子邵闻言而笑,伸手扶着沅郁上了台阶,两人在扶栏处远眺了一阵湖景。立了片刻,沅郁只觉脚下酸麻,遂偏身坐在石制长椅上。蒋子邵轻移一步,站在她身旁。

    两人观景,一时未做交谈,只听湖风掠过身旁,吹出哨响。

    突然蒋子邵听见异声,猛然回身,朝亭外台阶一yin角走去,嘴里低喝一声:“什么人?!”沅郁一惊起身,不知发生了什么。

    蒋子邵停在yin角三步开外,停住,又喝道:“出来!”

    随着蒋子邵两声断喝,一个身影慢慢从台阶yin角爬出,先露出头,接着便是一身破烂却浆洗得甚是干净的衣裳,原来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他一张清秀小脸,面露菜色,看得出是个家境贫寒的孩子。大约是被蒋子邵呵斥,孩童脸色发白,眼神闪烁,抖抖索索的伏低身子。

    沅郁忙拉住蒋子邵道:“一个孩子,吓他作甚?”蒋子邵皱眉道:“鬼鬼祟祟!”语气却缓和许多。

    沅郁温柔看向孩童,和气道:“别怕,没事的……”见她慈眉善目,孩童神色明显轻松,稍稍立起,沅郁这才发现他怀里紧抱着一样事物,圆而长,不知是什么。

    蒋子邵本以为亭子偏僻,只有他与沅郁二人,正好独处;此时却见这孩童凭空出现,且无离去迹象,心中便有些不耐烦。本待将他赶走,又恐行事太过霸道徒惹沅郁不喜。他偏头想想,在兜里掏摸一阵,摸出一个银元,往前一递,对那孩童道:“来,赏你的……你到别处玩去……”

    那孩童见到银洋本来目露欣喜,伸手便欲相接,听完蒋子邵之话,却突然收手,回道:“我……我不能走……”但那双乌黑眸子却一直眼巴巴盯着蒋子邵手中银闪闪的大洋,显见极是不舍,嗫喏着续道,“我,在等人……”

    “哦?”沅郁好奇而问,“等什么人呀?”

    “等这把伞的主人……”孩童回道,边说边将怀中事物亮出,原来是把油纸伞。

    沅郁继续问:“为什么在这里等呢?是不是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说得几句话,见沅郁面目和善,孩童胆子渐大,说话亦流利起来,摇头回答道:“不知道。而且,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咿?”不但沅郁讶异,连蒋子邵亦目露诧异之光。

    孩童解释道:“半个多月前,我在湖边玩,遇见一个漂亮的小姐,给了我一封信和这把伞。那个小姐让我抱着伞在这个亭子等,说,假如有人认出这把伞,就将信交给她。”说着,孩童瞅了蒋子邵一眼,望着他手里的银洋咽了咽唾沫,续道,“那个小姐还给了我一块银洋,让我在这里等半年。所以,人没等到,我不能离开。”

    蒋子邵一笑,道:“你年纪小小,却也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错不错!来,拿去罢!”说着将手一抬,银洋翻着跟斗朝孩童飞去,叮啷啷落在他脚下。孩童喜极,麻利的弯腰捡起,口中直说谢谢。

    沅郁走到蒋子邵身边,挽住他的胳膊,笑对孩童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打扰你,你安心在这里等罢,祝你早日完成任务!”

    两人相携走出亭外,沅郁突然心有所动,停下脚步,转身对那孩童道:“那伞,我看看可好?”

    孩童欣然应诺,将伞递了过来。

    沅郁接过,撑开来,握着伞柄向光瞧去,只见油纸伞面寥寥几笔,画着一座山,一片水,还有三个小字:不须归……

    她立时便将这把伞认了出来,与伞一起浮现在脑海中的,是那个雨天在这座小亭邂逅的艳丽女子,她不由口中做声:“哎,奇了,你要等的人就是我!”闻言孩童先是一怔,继而欢喜,最后却有些迟疑道:“真的么?”

    沅郁笑答:“好端端的,我赖你一把伞作甚?我问你,那个漂亮小姐是不是短短的卷发?很时髦?”

    “是……”孩童答道。

    沅郁再问:“她是不是腰很细,皮肤很白?”

    孩童当下不再怀疑,开心应答:“是!”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沅郁,欢呼道,“喔,可以回家啦!”

    沅郁接过信来,心中极是好奇。那孩童转身就跑,跑了两步又转身向沅郁蒋子邵二人鞠躬,道:“多谢小姐,多谢先生!”

    蒋子邵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好奇的观望,见沅郁待那孩童奔远后,低头将信拆开,初时面带微笑,继而脸色渐沉,看完信后,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沅郁回头望着小亭,它淡然而立,夕阳西下,天边彤红。

    蒋子邵有些担忧,问道:“怎了?”

    沅郁回道:“之前我不是与你说过,此亭我曾来过么?”话到此处,她又是一叹,“在这里我遇见了一个女子,她站在石椅之上,似是要投水自尽。我与她谈了谈,亦劝了一劝,后来她便走了。临走前,我以伞相赠,没料到,她以这样的方式还伞……”说着,将手中的信递给蒋子邵。

    蒋子邵接过,低头扫视,只见信中写道:

    与不知名之好心赠伞人:

    妾,甄氏,乃晋中人氏。自小许与表亲,十七伴夫侧,极乐两载。奈何妾夫心牵权势,渐入迷途,妾力劝不得,夫终遭祸枉死。

    妾心存报仇之执念,忍辱偷生,承欢仇敌之旁。强颜欢笑,曲意逢迎,以俟雪冤之机。然,数载不得。

    时间,妾无能,心意渐转,竟芳心旁落。

    悔矣!恨矣!嗟叹矣!

    呜呼!妾以一恨怨天下,迷失心智渐欲疯狂,不甚哀哉?

    然,君一语解妾惑于心,令妾神智清明。今不再浑噩如行尸走肉,全为君故。感激甚已!

    君见信之日当是妾解脱之时!惟爱恨俱归尘土,此生再无憾事耳。若有幸饮忘魂汤,妾当一饮而尽,掷杯而歌。

    惜雨中赠伞之德,无以为报。来世若能相遇,肯效犬马。

    婉秀绝笔

    噫!想不到竟然是她!蒋子邵暗忖。想不到她竟然爱他!

    “想不到,她竟然还是轻生了……”沅郁幽幽道——

    夕阳渐渐沉没,天空也由之前的浅蓝慢慢转深,此时已如一块深色蓝幕;失了阳光的描摹,眼前景物黑如剪影一般,稍远处的山与树,已经瞧不真切。

    沅郁执伞黯然出神,良久。

    蒋子邵耽得一刻待要相劝,她却突然动作。举步顺护堤而下,小心来到水边,将手中的伞轻轻放入水中。伞柄本嵌有琉璃把手,入手颇沉。待入水中,于是慢慢下沉,不一阵,水面只留油纸伞面。水面起了微波,伞便颤颤摇摇。

    沅郁再伸手一推,伞借力荡开,在湖风带动下,伞如一页浮萍一般,一摇一曳朝湖心蹒跚而去。

    沅郁怔怔望着,突发感慨:“世间如河流,可怜多少女人都与这伞一般如无根浮萍,身不由己,不知去向何方,可有停靠之时。”

    “好啦……一把伞都能换你这么深刻一个感慨……”蒋子邵故作轻描淡写,旋即挑眉邀道,“你对着把伞空嗟叹,不如多注意注意我罢。你若是浮萍,我就是水中的小虫子,捉住你的须根,带你同去乐土。来,我们去秦淮河罢,去饮两杯酒,观一水月。”

    见他说得有趣,沅郁不由莞尔,由着他拽住自己的手。上了岸,蒋子邵伸手一揽沅郁细腰,带着她朝街上走去。行到热闹之处,唤了辆黄包车,依旧两人挤着坐了,朝秦淮河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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