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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古人诗云: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这秦淮河边的酒家,那是颇有历史的。古来金陵出才子,才子无不善酒多情,于是画舫酒肆应运而生,遍及秦淮两岸,亦催生出多少悲欢离合的才子佳人故事。

    黄包车停下时,天边已经挂上了月牙,淡淡月光柔柔洒下,落在往来游人身上,落在或停或摇的画舫之上。

    挨着夫子庙的小街,宽不过容三人并肩,任凭你如何富贵,到了街口,也只能下车步行才能入内;两侧酒肆林立,五花八门的条幡数量极多,或高或低的挂着,互映成趣,却不互扰;门外游人如梭,门内觥筹交错。

    两人随意捡了个相较而言比较安静、门脸也还雅致的小酒坊,掀开帘子就走了进去。小二迎了上来,伺候着两人来到小小包间,先上了一壶清茶一碟盐水花生,接着殷勤问:“二位客官,想要点什么?”蒋子邵吩咐道:“来几样清淡小菜,再上壶酒罢。”小二连连点头,听完又问:“客官想喝甚么酒呢?小店有上好的老黄酒,味道颇是正宗,绍兴客都夸过的。”蒋子邵便道:“成,先上壶来瞧瞧罢。”小二应诺退下,不一刻菜肴酒水都端了上来,还有一只炭火小炉,烧着一个巴掌见方的小锅,里面水已开。

    蒋子邵挥手退下小二,自己捏起酒壶的细长脖子,放进小锅内,边对沅郁道:“都夏天了,酒温一下就成。”不一阵,酒香四溢。

    两人对酌几杯,微有熏意上脸。

    窗外就是秦淮河,水流水淌,凌波细细,将明月倒影揉成一河碎银。

    自相识至今,蒋许二人鲜有如此宁静共处之时。蒋子邵凝视沅郁,见她虽是眉目无变,却徒添了些沧桑之态。今日月色与旧年圣安舞会之夜无异,但月下的人已经历岁月洗礼,不复当日天真俏皮模样。蒋子邵心中微微有些感叹。

    沅郁突然抬眉笑问:“在想甚么?”

    蒋子邵微笑摇头,举杯饮酒。

    时光一点一滴过去,一壶酒不知不觉饮尽,蒋子邵唤来小二换酒。小二边麻利收拾,边随口唠嗑道:“客官,昨儿下了雨,云都散了,今儿月色特别好,二位不想去画舫夜游一番么?”

    蒋子邵兴致极高,闻言笑问道:“小二哥,你可有相熟的画舫介绍?”

    “有的,有的!”小二一连声道,“小的还认识唱小曲的姑娘,客官要不要带上船,听个小曲解解闷?”

    蒋子邵待要说声“好”,又恐沅郁不喜欢,于是看了她一眼,问道:“怎样,沅郁?听个小曲解解闷好不好?”

    沅郁一笑:“大爷,小女子之前就说过,您掏的银子您做主,小女子我没意见。”

    蒋子邵呵呵一笑,转头吩咐小二道:“你去安排罢。”

    小二欢叫一声,躬身退下。过了没多久,便跑来通传,画舫已经停在夫子庙的码头,“船头挑着的灯笼上画着舫号的,叫做‘知音’,客官一去便能看见。”

    当下蒋子邵起身,豪爽付了酒钱,又打赏了殷勤的小二,携着沅郁离开小酒肆,来到夫子庙的码头。只见码头停了四五艘画舫,形式都差不多,连灯笼样子都没多大区别。几个灯笼望一望,便将那小篆的“知音”两字认出。

    船夫见到蒋许二人,与小二的描绘对上了号,便一手执杆,一脚踏在踏板上以作固定,另一手扬了数下,招呼道:“二位客官,这边请。”

    蒋子邵扶着沅郁上了船,入了船舱,只见舱内局而不促,两把雕花高背清时椅,椅前一只长条四脚云纹桌,另有两个年轻姑娘斜坐在舱角,一人执笛,一人持箫,峨眉淡扫,胭脂薄抹,头面倒是清爽干净的。

    见到二人入舱,唱曲姑娘一起起身,向蒋许行礼,直待客人落桌坐定,她们才回身坐回自己座位。

    船家吆喝了一声:“开船喽~~~~”尾音拖的长而悠扬,颇有韵味。

    沅郁只觉船身微震,初时无序有些颠簸,继而左一荡、右一漾,摇摇摆摆渐入佳境,合着身边水流淙淙,皎洁月色透窗棂而入,滋味甚妙。

    不一阵,船偏离码头,四周渐寂,将尘世喧嚣抛诸身后。

    有丫头端上酒菜,布好酒水,躬身在旁伺候。蒋子邵朝她挥手道:“下去罢,别扰我们听曲。”

    见丫头退出,执笛女子开口道:“不敢请教客官尊讳?”

    蒋子邵回道:“免尊姓陆,字维宕是也。”听见蒋子邵又将在上海杜撰出来的假姓名搬出,沅郁忍俊不禁,耳听蒋子邵继续介绍自己道,“这是拙荆。”

    执笛女子微笑道:“不知陆公子可有喜欢的曲子?”

    蒋子邵道:“随意罢,唱你们拿手的就成。”

    闻言两女对望一眼,用眼神交流一下,执笛女子转头道了句:“如此,我们姐妹就献丑了。”说罢将笛轻横,屏气凝神,吹出一支旖旎小调。

    一听前奏,蒋子邵便知这是《逍遥乐》的调子,坊间多闻,比较平常,一般是关于男女闺房之乐的描绘。他偷眼瞧一下沅郁,只见她一杯酒靠近唇边却忘了饮,正听得出神,想必她不知此曲内涵,蒋子邵不由好笑。

    前奏过完,持箫女子开口唱道:“窗帘落,碧纱拢,金莲移,出门望,回身又把帕儿弄。”笛声此处突然提高一个调,又连转几个弯降下来,音符跳跃,似是将一个美娇娘那心急如焚的神态带到听者面前,待唱道“帕儿弄”一句时,持箫女子声音变低,面露娇羞,语带娇嗔,让人真是身临其境一般。

    歌声停顿,但笛声不止,连奏一段,持箫女子娇声续唱:“月上柳梢频频顾,眉眼儿急,羞怨官人把奴作弄。”此时声音羞中带怨,又满怀焦虑的期待,将一个等候心上人前来赴约的女子唱得惟妙惟肖。

    至此笛声渐细,持箫女子将箫抵在唇下,续着笛声的音接着吹奏。洞箫声音暗呀呜咽,暗示男子出场。只听执笛女子放下笛子开口唱道:“月下一娇娘,窈窕黛眉长,颦颦复戚戚,不知在等谁家负心郎?”她声线颇粗,模拟男声,倒也似模似样。唱到此处,执笛女子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折扇,“啪”的一下打开来,续唱道:“小生折扇晃一晃,探一探,邀一邀,莫辜负,春宵短作长。”边唱边装模作样扇了两下,之后收起扇子,轻佻的在吹箫女子下额处轻抬一下,将一个偶遇佳人心起色心的登徒子轻浮之态演绎得颇为传神。

    沅郁眼尖,见那扇面上写有几个字,竟然是:官人,我要。

    她不由伸帕掩嘴清咳了一下。蒋子邵已明其意,眼见唱男声的女子拾起笛子正欲吹下一段,不知后面还有什么露骨的小曲,遂开口道:“这个曲子甚妙~不知还有其他曲子听不?”

    乐曲声噶然而止,执笛女子见沅郁窘态已心中明白,遂笑道:“适才这个曲子有些粗俗,请二位见谅。”想一想,又道,“这样罢,我姐妹还会唱一支《真假歌》,虽然亦是唱男女□,不过入角颇有不同……”蒋子邵便道:“那就,唱来一听罢。”

    依旧是执笛女子先吹笛伴奏,此时音律更加欢快,调子倒是新奇的,连蒋子邵亦未听过。待前奏一过,持箫女子开口唱:“真不真,假不假,你道真来我做假,你道假来我做真;非是奴家妄猜疑,只怨郎心似海深。”

    笛音未落,箫声已起,男声和箫而歌:“假不假,真不真,真做假时真亦假,假做真时假亦真;世间易求无价宝,世间难得有心人。”

    男声刚完,女声续:“真亦假,假亦真,真真假假莫强求;你道真,便真,你说假,就假。”

    之后箫声响起,奏了个分音段,节奏趋缓,男声再度响起,悠长绵厚:“只要一颗心自在,真假且由他,抛了去,忘了罢!”箫音袅袅,似断非断一般。

    蒋子邵与沅郁只道小曲已完,正待鼓掌,只见持箫女子放下乐器,两手互击,拍出极有节奏的掌声来,又曼声唱道:“真金换富贵,富贵如浮云,万物易消散,何况真与假?”曲到此处,方才结束。

    沅郁不由抚掌赞道:“这个曲子好!”

    蒋子邵亦惊叹,此曲词意耐人寻味、曲调新奇不说,编曲亦是极有意境,不由直说了几个“妙!”

    得了客人夸赞,两个歌女一起立身,朝蒋许二人屈膝致谢。蒋子邵高兴之余大派银子,重赏歌女,惹得两个女子再度起身致谢。

    闲聊一阵,蒋子邵与沅郁对饮几杯,放下杯子,蒋子邵再对歌女道:“还有什么新鲜小曲?一并唱来罢。”

    执笛女子一笑,正待开口回答,突然听到船夫声音传了进来:“咿呀!你是什么人?拦我船作甚?”又恼又怒,不知何故。

    舱内众人俱都好奇,蒋子邵起身推开窗,朝外望去,只见一艘大船横在画舫前面,两船距离甚近,几乎相撞,难怪船夫生气。

    突见那大船上现出一个人影,高声回道:“那船家不要呱噪!快把你船上客人请出!”

    蒋子邵一见来人不由奇道:“这不是立桐么?怎么追到这来了?”

    沅郁亦站起来一望,见成立桐皱眉抿嘴,神情严肃,遂道:“侍从官好像很是焦急,估计是有要事找你,你赶紧出去罢。”

    蒋子邵弯腰迈出船舱,来到船头。那船家还是叉腰呼呼生气,见蒋子邵出来,忙道:“客人,你来的正好!这艘大船好不霸道,差点把我的船撞翻。”

    蒋子邵从怀中掏出船资,连着赏钱一并给了船夫,道:“放心,有我在,你的船出不了事。”船夫接过银钱,笑逐颜开的道谢。蒋子邵无暇理睬船夫,转头望向成立桐,皱眉问道:“立桐,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成立桐先吩咐手下侍卫抛出勾锚,将两船拉到一起,接着搭木板做桥,踏着马靴咵嚓嚓几步就从大船走了过来,道:“缪座已经赶到警备厅,嘱我一定要立刻找到三少。”

    “哦?他找我什么事?”蒋子邵眉头还是没松。

    成立桐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将嘴贴在蒋子邵的耳边,道:“缪座得了军报,一个小时前沈系攻过黄河了!”

    闻言蒋子邵松了眉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微微沉吟几秒,回身对舱内道:“沅郁,我们走罢。”

    沅郁很快现身,在蒋子邵及成立桐的帮助下,过了那颤巍巍的独木桥,众人上了蒋系大船。

    当下大船毫不迟疑,调转船头直接驶向码头。

    登岸之后钻入侍从官早已备好的车中,车队穿过黑暗疾驰,没多久就回了蒋系警备区。

    议事厅内,缪瀚深焦躁的来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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