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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起伏了,知了叫声喧嚣震天,听在沅郁耳里,没由来一阵阵心惊。

    秦瑗已经半个月光景没有现面,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沅郁心中颇有些牵挂。与上海的通话不曾断过,沅芷亦是好久没有得到沅青讯息,难免有些挂心。沅郁还得强打精神安慰姐姐:“不要担心,近来他们军中很忙,想必也没法跟我们细说。”

    沅芷闻言心内稍安,不久注意力转到沅郁身上:“你呢?三少他打算几时娶你过门?你们打算几时回柳镇?”

    沅郁道:“唉,大姐!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他们现在很忙……”

    “喔……”沅芷听出沅郁话里不耐之意,便道,“别嫌姐姐啰唆,姐姐也是为你着想。”

    沅郁暗恼自己不该对姐姐出言相撞,沅芷却丝毫不介意,想了想又道:“那姐姐再啰唆一句……”

    “哦?”

    “你一人也好,和三少一道也好,要是有探柳镇的想法,可千万记得带上我一道啊……”沅芷道,“我有好久没见到母亲了……”

    “那个自然!”沅郁展颜道。

    “还有,”沅芷追道,“别忘了三妹……”

    沅郁再笑:“那个亦自然!”

    晚上,太阳刚落了山,蒋子邵便结束了一天的繁忙,返回白楼。

    厨房得了侍从通报,早已备好晚餐。

    近来,蒋子邵已经许久没有与沅郁这样共度两人时光了,此时两人相对而坐,南风穿过,带走暑意,换得一室清凉。

    蒋子邵似有心事一般,不时看着沅郁,神色间有些游移。沅郁察觉了他的异样,待正眼看向他时,蒋子邵却又将视线移开。如此往来数次,沅郁不由放下手中筷箸,讶而笑问:“怎了?用那么奇怪的目光盯着我作甚?”

    被她说破,蒋子邵有些尴尬,掩饰一般端碗舀汤。舀好了,放在沅郁身侧,才笑回:“这不是许久没有和你一起用餐了么,想多看看。”

    沅郁只道他在调笑,抿嘴微笑。

    她哪里知道,此时蒋子邵心里,存着隐而深的担忧:

    他不是不信任沅郁,他相信,即便秦瑗真的背叛了蒋系,沅郁也绝不会和她同流合污。只是,事发前秦瑗与沅郁走得极近,他看得出来,身为情报长官、服役蒋系多年、实为心腹的诸威,对此有‘想法’。蒋子邵明白诸威的担心,同时他亦明白,即便沅郁真的没有主动出卖他,但不排除秦瑗曾通过她打探消息——就是说,沅郁无意之间被秦瑗利用,间接的做了秦瑗窃取情报的桥梁。

    这个可能性,很大……

    怎样处置秦瑗,对蒋子邵来说,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因此他需要知道细节,例如,秦瑗为何背叛蒋系?通过何种方式传送消息?秦瑗窃取到手的情报到底深到什么地步?沅郁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等等,这些,蒋子邵都需要知道。所以,他已经明确指示诸威派人潜往北平将秦瑗秘密带回——“勿必,毫发未伤的带回!”

    秦瑗再怎样,也是沅郁的妹妹,蒋子邵不想太伤她的心。

    至于沅郁这里,告还是瞒?蒋子邵起先有些踯躅。可是,当他望着眼前沉静美好的沅郁时,暗忖:这些烦心事,她不需要知道,等处理好了,再告诉她结果就是……

    打定了主意,蒋子邵便开始催促沅郁早些上山消暑。

    沅郁本不想那么早上山,但架不住蒋子邵的三催四请,只得点头应承。在起伏后的第三日清晨,登上了蒋子邵准备的车。

    车临开前,沅郁不忘嘱托蒋子邵,务必将她上山消息告知她的妹妹,免得秦瑗闲时来喝咖啡吃了闭门羹。蒋子邵笑笑,道了句:知道了,那你好生在山上凉快凉快罢。我得空就上山看你。”汽车发动,沅郁坐在车内,一直转头看着蒋子邵,直至汽车转弯方才回转头来。

    前面是另一辆装着行李与婆子丫头的车,这次蒋子邵准备充分,连平时沅郁常用的那套咖啡机器和自己喜爱的茶道用具都打包装上汽车。

    出城后,汽车转上山路,繁华城市被抛在身后,在颠簸中沅郁突起一种隔离之感。好在临去时,蒋子邵的微笑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情,暂时压制了心中的不安。她转头看向窗外,登山了,灰岩峭露,凉气袭人,汽车在崎岖山路上蛇爬。

    转了几个急弯,汽车终于抵达木屋前的小小土坪。得了消息的连婆婆听见响动走了出来,看见沅郁钻出汽车,她不由欢喜得笑,一口牙没剩几颗。

    沅郁忙迎上前扶住了她,连婆婆眯着眼对沅郁上下打量好久,突然眼眶有些湿润。沅郁暗自猜测,莫不是老婆婆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叫“连连”的姑娘?

    丫头婆子都颇为麻利,不用沅郁吩咐,就开始收拾行装,打点整理,屋里屋外的忙碌起来。

    沅郁躲开众人,来到后院,那漫山遍野的茉莉花,得了天时地利,吸了金陵风水,长过一人高。

    又是含苞待放的季节,万绿中,雪白纯点若隐若现,暗香传送。

    算算日子,已经怀胎两月了。虽然小腹依旧平坦,但卫香如喜欢时不时将手搁在肚皮上,心里偷偷对还未成型的孩子说说话。

    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卫香如猜了许多次,她自己是喜欢男孩的,看得出来,立桐也喜欢男孩。这个孩子一出世,就是成家长房长孙。

    卫香如忍不住微笑,“长房长孙”哎!

    当一个女人被赋予“母亲”的重任时,她的转变将是巨大的,卫香如也不例外。

    以前,卫香如甘当耳目,潜伏在沅郁身边,为三少通风报信,以换取庭如的锦绣前程。只是人都是自私的,待她在沅郁身边蹉跎了三年的青春岁月后,便不由自主为自己考虑起来。嫁给成立桐,表面上看是风光无限,可是卫香如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日在马赛,自己委曲求全恳求三少时,三少那冰冷鄙夷的眼神,还有他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无时不刻不像把尖刀一般,挖着卫香如的心。是啊,三少的侍卫长官,头衔是很高,表面看着也很风光,可惜,离了三少,成立桐什么都不是!

    可是如今情势大不相同了……庭如手握重兵,妻家富甲一方!无论在朝在野,卫氏都不可小觑。以前那些不屑与自己往来的官太太富小姐们,现在都变得亲近起来。

    想到这里,卫香如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不由为自己当时强压着卫庭如迎娶冯云婕一事而暗自高兴。如果不是自己如此英明,庭如现在啊,能当个连长就不错了……

    卫香如正想着高兴,突然管家前来通报,有人致电成府,点名要与太太通话。卫香如随口道:“接到花厅去罢。”管家应声退下,卫香如起身慢慢朝花厅走去。

    到得花厅,卫香如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听筒内一片沉寂,许久没有声音传来。卫香如不由奇怪,提高声音再“喂”了一下。

    终于,话筒内一个女子声音轻轻道:“香如姐,别来无恙啊……”一听这个声音,卫香如惊得花容失色,捂着话筒怕被人听去声音一般,转头四下望望,见整个花厅只有她一人,方才放了心。

    松开话筒,卫香如急急低声道:“是你么?”没头没脑一句话,话筒那边的人似是理解她的意思,回道:“是啊。”

    “你在哪?”卫香如再问。

    “我在哪不重要……”

    卫香如皱眉道:“你还打电话给我作甚?你捅了多大的篓子你知道么?”

    话筒那头的人轻笑一声,道:“怎么,侍从官没遵守保密守则呀,姐姐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呢!”

    卫香如忙道:“你不要瞎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立桐只是要我不要再跟你往来而已。”停一下,又画蛇添足的补充道,“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一个多月不见人影,你到底在哪?”

    给卫香如打电话的,正是失踪一个多月的秦瑗。她离开南京便立刻北上,混在平民中越过黄河,一路来到北平。秦瑗并不打算投到沈绵康麾下寻求庇护,她其实另有安排。藏了一个月以后,秦瑗再度寻机渡回黄河南岸,找了个邮局便给卫香如打了这个电话。

    面对卫香如的拙劣借口,秦瑗也不急于拆穿,继续亲热的叫了几声姐姐,直叫得卫香如心里一软。卫香如叹道:“妹妹,是姐姐害了你……”说着说着,卫香如忍不住有些悲戚,“你,好生糊涂啊……这样一来,你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难道三少能接受一个出卖过他的女人么?”

    秦瑗沉默许久,卫香如连“喂”了好几声,这才幽幽回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姐姐,我不怪你,是我自己傻,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做出这样飞蛾扑火的事……真的,是我自己傻……”

    卫香如劝道:“既然你也知道错了,不如回来罢……”

    “回来?”秦瑗突地笑起来,“南京还有我的容身之地么?”

    “有沅郁在,三少不会拿你怎样的。”卫香如道。

    秦瑗嗤笑道:“姐姐想得太简单了!我出卖了蒋系的情报给沈系,害三少损失了四万将士。就算三少有心放过我,他怎么去向其他人解释?”

    “那……”卫香如愁道,“你打算怎么办?”

    闻言秦瑗再度沉默,过了一阵,她的声音突然传过来:“不知道我二姐现在是什么反应?”

    卫香如撇嘴道:“你二姐?早被三少送到山上避暑享福去了……我估计,她压根都不知道你出事了!我猜是三少瞒着她,不想让她知道罢。”

    秦瑗再度笑出声来,道:“我早料到是这样!呵!”

    秦瑗的笑声听在卫香如耳里,寒在她心里。她隐隐感觉,秦瑗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为爱偏执得近乎狂热的女子,似乎那种偏执滋生出了其他什么危险事物。卫香如暗自在心中警戒,握着话筒,脑海里回想起成立桐的警告来:不要再与秦瑗联络!不要引火上身!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这些麻烦,卫香如解决不了!他的表情极其严肃,语气也非常重。

    卫香如虽然不承认她之前的轻率言行为成立桐惹了多大的麻烦,但面对板着脸的成立桐,她亦心惊,不敢不从。

    “姐姐,还在么?”

    秦瑗的话打断了卫香如的沉思,她下意识的回道:“还在。”

    秦瑗换了个凄楚语气道:“妹妹落得如此下场,是咎由自取,我也不怪别人,更不会怪姐姐你!”

    闻言卫香如忙撇清自己道:“哎,秦瑗,你我虽以姐妹相称,但交情只不过如此。你自己做出这么大的错事,可跟我没关系啊!从头至尾,我没怂恿过你罢?”说到这里,卫香如一停,加强语气道,“别说怂恿了,嗨,你要做什么,我压根一点都不知情!”

    秦瑗冷笑:“姐姐,怎么如此冷漠啊,妹妹落了难,本来就没想给姐姐添麻烦。”

    “那你跟我打电话作甚?”卫香如不耐烦起来,她急迫的想挂断这个电话,以后与秦瑗再无半点联系,“你也知道我怀了孩子,受不得刺激!好妹妹,姐姐求你了,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等风声过了再说。你若是需要钱,要多少,尽管开口罢。”

    似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秦瑗又是一阵轻笑,道:“姐姐,我不缺钱。”

    “那你要什么?”卫香如没好气起来。

    秦瑗缓缓道:“妹妹就想托姐姐传个话,给我二姐,告诉她,七月三十一,我在河南驻马店的车站等她。”

    卫香如警惕起来,马上问道:“你要见你二姐?做什么?”

    秦瑗解释道:“如今,能帮我脱离这个困境的,就只有我二姐了啊。所以我要见她一面,想跟她好好谈一谈!”卫香如还在犹豫,秦瑗突然冷笑一声,续道:“香如姐,妹妹忘记谢你了!妹妹能亲近三少,可得了你不少帮助呢!如今虽然妹妹与三少无缘无分,但姐姐的体贴关怀,妹妹一丝一毫都不敢忘,全记在心里呢……”

    秦瑗话里的威胁之意,卫香如如何听不出来,她忍不住打断秦瑗,忍住怒气道:“好了,我帮你就是!这可说好了,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以后我卫香如跟你们许家姐妹,从此就路归路桥归桥,再也没有半点瓜葛了!”

    秦瑗再无多言,轻轻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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