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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放下电话话筒的卫香如,忍不住又恼又悔,恼秦瑗出言无状,悔自己枉作小人。若是早知道许沅青行事如此乖张,卫香如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拿她设局,如今,自己也被套进去了!

    卫香如抚着小肚发了一阵呆。沅郁那,去还是不去?成立桐的警告还在耳边响,秦瑗的电话也是刚刚放下,何去何从,卫香如委实有些犯了愁……

    只是,直到目前为止,卫香如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处。

    是,当初是她给庭如写了信,将秦瑗推到卫庭如处的——可是,她不就是看在秦瑗实在可怜,又不断苦苦哀求,这帮了一点小小的忙么?

    是,后来是她给弟弟说了情,才让卫庭如将秦瑗引荐到缪瀚深那,谋了一个机要秘书之职——那还不是因为想帮秦瑗好好发展么?

    是,是她找成立桐求恳,让秦瑗留在了南京警备区——西安那地方多苦啊,留在南京难道不比回那风沙漫天的极寒苦地强?就是换作沅郁,也该感谢自己啊……

    好罢,后来她确实也帮秦瑗在许沅郁那动了些心思……不过,她卫香如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满足一个痴情女子的小小心愿而已么?

    这……何错之有?

    想到这里,卫香如觉得自己有些委屈,自己如此费心尽力的帮那许沅青,结果反而被她威胁!

    千算万算,卫香如终未没算到许沅郁与许沅青脾性相差如此之远!“若是换了沅郁,肯定不会这么对待自己……”卫香如懊恼的想,“唉,算了,玉不可与瓦共全!怎么都要熬过这一关。”

    挂历翻了好几页,卫香如都没有下定决心前往紫金山一探沅郁。一来,之前与沅郁翻脸在先,她也早已不是那个唯沅郁马首是瞻的随从丫头,如今的卫香如有身份有地位,她拉不下这个面子;二来,成立桐一直看她看得紧,出门吩咐了侍从跟随,说是说照顾她,其实还不是怕她继续再给他捅漏子。

    将事情的原委告知立桐?卫香如不是没做过这个考虑。可是,立桐最近很忙,跟着三少随身伺候,天亮即走,星夜才归,一个星期总有两三天是在白楼熬夜到天亮的,夫妻俩已经许久没有打照面了——

    卫香如在心中为自己寻找着对成立桐避而不谈守口如瓶的借口,其实是怕他责备自己“机关算尽,聪明自误”……就这样一耽搁就耽搁到七月下旬。

    秦瑗的邀约定在七月末,卫香如盯着挂历寻思,已经是二十二了,再不去通知沅郁,只怕沅郁来不及北上。若是没有见到沅郁,不知道秦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想起秦瑗电话中透出的那股yin寒之意,卫香如忍不住大热天打了个冷战。

    不能再拖了……

    卫香如暗暗打定主意,回身入了卧房,宣称要小睡片刻,屏退所有伺候的下人,接着在棉被中塞了两个枕头,装成被中有人的假象,随即换了衣服,偷偷从偏门溜了出去。

    溜出成府偏门,卫香如迅速登上了一辆黄包车,向车夫道明了地方。车夫拉着车跑起来,跑了一炷香时刻,便到了紫金山脚下。

    卫香如从车厢往外望去,见山峰高耸,不知还有多少山路要走,遂对车夫道:“我多打赏些,你给我跑到山起过,你已经有喜在身,怎么还跑到山里来了?”

    面对沅郁关怀,回想起秦瑗的咄咄逼人,卫香如有些感动,道:“还是你惦记着我。”

    沅郁忍不住出言责道:“你呀,都要当妈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轻率呢?爬山多危险呀……”她实是真心关心。

    卫香如忍不住鼻子一酸,两行眼泪流了下来,沅郁不知她为何如此动情,不由停下口中唠叨。卫香如抽咽了一阵,用帕子擦干眼泪,这才道:“实不相瞒,沅郁,我今日上山前来打扰你的清净,实在是迫不得已。”

    她话中有话,沅郁不由讶问:“究竟怎么了?”

    卫香如道:“沅郁,我们曾经情同姐妹,在法国那么艰难的岁月都一起熬过来了……”说着,又哽咽起来。

    沅郁婉言相劝:“别哭了,香如,别哭坏了身子……”

    “我知道,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闻言卫香如停了啜泣,选词择句小心道,“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看沅青妹妹太可怜,太偏执,没办法才,才帮了她……”

    见她话题转到了三妹身上,绕是沅郁素来镇定,也不由面露惊疑之色,柳眉轻蹙,静候香如后话。

    果然听见香如续道:“沅青妹妹她,出事了……”当下卫香如话不停声、语不换气的,将秦瑗出卖蒋系机密被三少查出现已潜逃之事和盘托出,之后亦将几日前秦瑗不知从哪里打来成府的那个电话,向沅郁描述了一遍,最后道:“沅郁,她现在知道错了,她很悔很怕,她想见你……她说,她七月三十一在河南驻马店车站等你……”一串话都以“她”字开头,让沅郁字字惊心,焦虑袭心,许久没有办法出声。

    卫香如一口气将话说完,偷眼观察沅郁神色,见她皱眉凝目,面上满布深深担忧,暗想自己不致被她迁怒,这才稍稍安了心。她等了一阵,见等不到沅郁的回应,婉言道:“沅郁,我实在没办法,才帮你传这个话。要知道,三少现在紧张你,这些事情怕是不想让你cāo心。这不,若不是正好坐了辆熟悉山路的黄包车,我现在可能上不得山来。”闻言沅郁惊露不解之色。

    卫香如见状不由一愣,脱口道:“你难道不知道?上山的路都被军队管制起来了……”话一出口,卫如突然领悟而暗暗后悔:封锁山路就是封锁消息,三少摆明了不愿意沅郁掺和进来,当然什么都瞒着她!她无意戳破三少布置,不知将来会有什么后患……

    想到这里,卫香如张口欲言,突觉口拙,只是凭空出了身冷汗。她下意识摸起之前沅郁到的那杯凉茶,送到嘴边一气灌下,心中紧张盘算该如何利用沅郁在三少面前为自己遮掩。边想边四下打量,木屋内静悄悄的,似是只有她与沅郁两人而已。卫香如暗忖,等下劝得沅郁为自己保密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怕夜长梦多,要趁无人在旁而赶紧下山才好。

    卫香如这厢为她自己细细打算,那厢沅郁亦陷入了深思。

    一直以来,蒋子邵军中要事从不瞒沅郁,甚至不时向她寻求意见。因此卫香如那番话甫一说完,沅郁便很快将前因后果串想起来。她脑中开始紧张思索:蒋系在对沈系战场上连连失利,正是群情愤慨之时,对沅青断无放过之理!即便沅青有悔过之意,蒋系也不可能给她机会……情势对沅青非常不利!

    这一点,想必蒋子邵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否则,他也没必要瞒着她行动了……

    三妹是错了,错得很离谱!可是,她已然后悔了……而做为姐姐的自己,能眼睁睁看着三妹就这样因一时冲动之故就断送大好年华,甚至是卿卿性命么?不,不行!

    沅郁贝齿暗咬下唇,留下几个清晰齿印。

    卫香如不敢搅她深思,只是从旁观察,见沅郁神态初时震惊,继而迷茫,接着痛心,最后转为担忧,显见对沅青怜惜多于痛恨。她不由心中暗想:沅郁到底还是放不下姐妹亲情,这次肯定是要亲自出面替沅青化解危机了……

    卫香如相信,只要沅郁愿意向三少求情,沅青的事情便容易解决。毕竟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死了四万与四千,区别不是特别大。若是三少愿意饶过沅青,蒋系里也没什么人敢质疑。这样一来,沅青的麻烦就解决了……

    沅青的麻烦一解决,想必对沅郁从此以后死心塌地的好,这样一来,她们姐妹的危机亦得到了解决……

    只要她们姐妹危机解决了,她卫香如的麻烦就随之消散。

    想到这里,卫香如不由心情一松,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觉得压在心口那块大石被人移了去。

    见话已说尽,卫香如不想多做停留,遂起身向沅郁辞行。沅郁略展愁容,送她出了大门,不忘谆谆叮嘱卫香如下山千万小心,别伤了肚中孩儿。

    卫香如亦劝沅郁千万珍重身体,别太为沅青之事伤神,不等沅郁回答,她趁势而道:“沅郁,你看你一人在这里,没人照应,自己要保重。”沅郁只道她真心关心自己,遂回:“无妨,我不是一人在这里,还有丫头婆子照看。”卫香如不由暗惊,强笑道:“怎么我来这么久了,不曾见到她们?”

    沅郁不明卫香如心思,直言相告道:“她们陪连婆婆去菜园了,还得过阵才会回来。”

    卫香如不知也不关心沅郁口中连婆婆究竟是何人,只是听说这里果然如自己之前所料那般四下无人,遂放了心。转身踏上小路,准备沿路返回。

    刚走两步,忽听沅郁在她身后唤她,卫香如停步转身,沅郁道:“送你来的那个黄包车,麻烦你让他明日上午六时在原地相侯罢……”卫香如一听已明沅郁打算,她想了想,对沅郁道:“沅郁,我这次前来替沅青传消息,三少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高兴……”她话没说完,沅郁便知晓其意,点头道:“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卫香如心里一轻,与沅郁道别后转身下了山。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卫香如却刚好感觉相反。

    她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车夫两袋烟都抽完了,才将她盼了回来。

    卫香如登车后,车夫不用她多吩咐,拉着车下了山,将她送到了成府偏门外。

    卫香如下车付过车资,两块银洋端在手上,车夫喜得裂开嘴直笑。卫香如道:“你若是还想赚一块银洋,明日早上六时,再到山上去等另一位小姐下山罢。”

    天降横财,车夫哪有不应之理。

    打发了车夫,卫香如偷偷潜进家,回了卧房,换了家居衣裳。仆人只道太太怀孕贪睡,无人怀疑。一桩心头大事解决,卫香如和衣上床拥着被子睡了个香甜的觉,一直睡得骨酥筋软,到成立桐结束公务返回家中方才起床梳洗。

    晚上,沅郁无心用餐,虽然是地里拔的新鲜蔬菜,她还是难以下咽。连婆婆瞧在眼里不由奇怪,关心询问了几句。

    沅郁放下手中筷箸,道了句:“我吃好了……”边上服侍的丫头忙上前将碗筷撤下,又按照她平时的习惯,上了杯新茶。

    沅郁捧茶在手,盯着茶碗只是发呆。

    连婆婆再度询问,万般关切皆出自真心。沅郁想一想,先屏退了丫头婆子,然后对连婆婆道:“婆婆,沅郁现在有个心结,不知婆婆可有开解之法。”

    见她神色郑重,连婆婆料想她是遇见了什么为难之事,遂慈祥点头道:“你有什么心结?说来婆婆听听罢……婆婆虽是没读过几年书,但活到这个年纪,见过一些市面,说不定能帮到你。”

    沅郁道:“沅郁有个至亲之人,现在身陷险境,急需沅郁……”

    “你想去帮她?”连婆婆问道。沅郁点头。连婆婆再道:“既然是至亲之人,当然能帮则帮。其实即便是偶遇的陌路人,在遇到困难时,我们也该出手相助。”说到这里,连婆婆不由有些奇怪,这么简单的道理,沅郁没理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沅郁不禁微微蹙眉,又道:“可是,沅郁的这个至亲之人,犯了大错,连累了许多其他无辜的人……”

    连婆婆恍然大悟,想了一想才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他真心悔改就好。”

    闻言沅郁起身,来到连婆婆前轻轻蹲下,将手搁在老婆婆的膝盖上,抬眼道:“婆婆,沅郁也是这么想,所以沅郁决定下山一趟。”

    连婆婆伸手在沅郁的手背上拍了拍,似是鼓励,道:“好,你做好了决定就好。”

    “但是沅郁有个不情之请”沅郁再道,“可否请婆婆帮沅郁保密,不要告知孟周。”

    连婆婆闻言不解,眉毛团了起来,脸上皱纹更深,讶道:“这又为何?有小三子帮你,你那至亲不是更容易脱困么?”

    沅郁摇摇头,苦涩道:“她是我的妹妹,她做错了事,连孟周亦是受她连累……我不敢让孟周知道,我怕我会永远失去这个唯一的妹妹……”

    连婆婆动容道:“这么说来,还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喽?那,你自己一个人,能行么?”

    沅郁垂泪,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去这个妹妹,唯有勉力而为了……”连婆婆待要再劝,却想起了连连的事情,不由一叹。人死不能复生,生命总是最重要的。

    沅郁见她不语,继续婉求道:“婆婆,待沅郁下山见过妹妹,将她安置好了,就会立刻向孟周解释……请婆婆替我瞒几日,就几日!”

    连婆婆心一软,道:“瞒几日不是问题,婆婆就是担心你一个人遇到什么危险,我可怎生向小三子交代?”

    沅郁回道:“婆婆请放心罢,沅郁自小离家,四处奔波,最远曾去过法国,早已学会如何照顾自己……”说到这里语意一悲,续道,“若是拖延了时刻,让妹妹有了不测,沅郁这一辈子,都难以安心了……”

    连婆婆见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劝,只是多多叮嘱万事小心,一定要确保自身安全。沅郁无不一一点头应是。

    第二日清晨,沅郁辞别连婆婆,躲开了丫头婆子,偷偷顺小路下了山头,果见一辆黄包车依约定停在半山腰。车夫见到沅郁,忙迎了上来,沅郁也不多言,吩咐车夫前往火车站。

    之后转了到上海的早班火车,抵达上海后,也不回赵府落脚,直接去码头登上了北上的客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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