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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枪声惊动了埋伏在外的蒋系密探。

    探子们接到长官诸威命令,跟随秦瑗来到小巷,遂潜伏在弃院四周,只等蒋三少现身,却没料院内传来枪声。正没主意间,三少随身带着十数侍从终于到了……

    领头的探子不等三少垂询,便简要将经过汇报。待听到院内响起过一声枪响时,蒋子邵急怒交加,甩了众人便朝院子冲进去。侍从连同探子一起紧跟其后,众人拥进屋内。只见许氏两女,一死一晕,皆倒在地。

    蒋子邵抢上一步,将沅郁抱进怀里,见她脸色苍白无一丝人色,忙将食指凑近她的鼻端,好容易感受到那一丝气若如游丝,心里稍稍放心。偏头看了看秦瑗惨状,蒋子邵不由皱眉,吩咐道:“用布裹了,一起抬走。”说罢脱下身上外衣,盖在沅郁冰凉的身上,微一使力,将她抱了起来。

    侍从从弃屋中翻到被褥等物,撕了红面绿花被面将秦瑗尸身裹住,两人一前一后抬了起来,血浸透被面,滴答而下。

    众人一起退出房门,刚到院门口,忽听呼啦啦脚步声骤响不停,又是一群人从门外涌进。蒋子邵冷眼看去,领头之人一身黑色西服,头上黑缎礼帽下一副英俊面孔,雪白肌肤下两条黑眉浓密得如墨汁描摹过一般,唇角鲜明挂一个笑,他身后,是一群武装部下。

    侍从及探子们见来者不善,不待三少吩咐,纷纷掏枪拔栓,只听刷拉拉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充满一触即发紧张感。

    只见来人伸手一拦,挡住手下蠢蠢欲动,开口道:“在下北平沈绵康,这位想必是南京蒋三少罢。”说罢行了个礼。

    “久仰久仰!”蒋子邵微微一笑,道,“只是孟周手下不便,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这时沈绵康才看见三少怀里抱着的是昏迷不醒的许沅郁,不由收了笑,微皱着眉道:“她怎么了?”

    “怎么沈七爷不知?”蒋子邵讥讽道,“她妹妹死了,她也晕倒了,这些全拜沈七爷所赐。”

    闻言沈绵康难掩惊讶,见他只顾叙旧,关杰森在他身后低声催道:“七爷,动手罢。”

    蒋沈狭路相逢,沈绵康早有准备,携带人马一倍于蒋子邵侍从,明显占据优势,加之蒋子邵怀抱沅郁,未免投鼠忌器。此时若趁势而发,则稳cāo胜券。但,看着昏迷的沅郁,沈绵康犹豫了……他亲口向沅郁承诺过,绝不以她为饵,胁持蒋子邵。只不过一个时辰之前说过的话,此时就要反悔么?

    正僵持间,忽听又是一阵脚步匆匆,诸威带着十数部下突然现身,见到眼前剑拔弩张的两队人,诸威及其手下纷纷驻足,拔枪在手,两方人马势均力敌起来。若要硬拼,只怕蒋沈都会损失不小。不过蒋子邵这边带着昏迷的沅郁,还是暗落下风。

    关杰森看到己方痛失先机未免扼腕叹息。一念之间,沈绵康已经做出决定,遂挥手笑回:“沈某何德何能,蒋三少太抬爱了。若不是蒋三少太过优秀,又怎会惹得两位许小姐都为你黯然神伤。”

    面对沈绵康言语挑衅,蒋子邵按奈怒火,亦是笑道:“沈七爷此言甚是刺耳!若非沈七爷暗中挑拨,孟周家事又如何能够演变成国事?”怀中沅郁没有醒转迹象,脸上更是一丝血色都无,蒋子邵委实不愿再浪费时间,继而不待沈绵康回应,昂然续道:“沈绵康,你我皆是天下英雄,何必学妇人之状在此徒然做口舌之争?此时处境,你我都讨不得好,不若来日再见,是引颈垓下还是铸鼎中原,黄河边再一决胜负罢!不知你意下如何?”

    蒋子邵此话正中沈绵康之意,他道:“既然蒋三少相邀,沈某岂敢相负?”

    蒋子邵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道:“那么,孟周就此别过!”说完不再耽误,转身离开小巷。侍从随后,半掩半撤,护送三少离开。

    目送着蒋子邵率队离去,关杰森委实觉得惋惜,不由问道:“七爷,刚才为何不动手?”

    沈绵康道:“他慷慨陈词好一番英雄气概!我若是趁机动手,能灭了他倒还算了,若是让他侥幸逃脱,气势上我就输了他一筹。我不能冒这个险。”

    离了小巷,蒋子邵抱着沅郁登上了汽车。汽车一路狂奔,出了驻马店来到荒郊。蒋子邵吩咐侍从架起柴堆,将秦瑗尸身浇上汽油。火化后,骨灰收集了一只青瓷坛。之后,再度登车奔行一昼夜,终于离了交战区范围,进入己方控制区。此时,蒋子邵才松了口气。

    沅郁犹未醒转。蒋子邵一摸她额头,手下微有热感,沅郁发低烧了。扎营时,侍从寻了医生前来,开了两剂药,煎好了灌进沅郁嘴里。她半咳半吐,下肚的药汁十中无一。

    又过半日,沅郁病情加重,口中说起胡话来,时而惊恐的叫喊:“三妹!不要啊!”蒋子邵知她梦见秦瑗自杀场景,心中惊惧,不由替她担心,贴在她耳朵低声道念:“别怕,沅郁,有我在……别怕……”抬头却见沅郁满面布泪,唇上血色一点一点隐去。

    见她身体愈来愈虚弱,待汽车奔进豫皖交界处后,蒋子邵不敢再行,寻到一处热闹市镇驻扎。缪瀚深得了讯息,从河南前线赶了过来。

    沅郁一直在做梦。

    她梦见十年前的那次三姐妹返乡省亲之旅,大姐,三妹,还有丫头念儿,四人在船上,有说有笑。船摇摇晃晃,沅郁觉得自己站立不稳,遂在舱中床上坐下,攀着床栏,看着大姐与三妹笑闹,心中突然奇怪:怎么她们不惊船晃么?

    三妹在舱中轻飘的跑了几步,笑着唤她:“二姐,来呀!别孤单单坐在那里呀!”沅郁应了声“好!”遂起身欲朝三妹走去,却惊觉自己脚步似坠有秤砣,极难迈动。看着大姐与三妹笑闹追打,越跑越远,沅郁心中焦急,越发努力的迈动步子,可,就是走不动。

    沅郁心内焦急,忍不住大声叫道:“大姐,三妹,等等我!等等我!”可是那两人如没有听见一般,身形渐灰,消失在视线。

    沅郁大惊之下猛然一挣,却失衡摔倒,她吓得闭眼不敢再看,却突然发觉自己跌落在一个人的怀抱。回头看去,蒋子邵面带温暖微笑,对她道:“别怕,有我!”听着他安抚之语,沅郁突觉心中悲戚,呜咽作声,抽泣不止。

    突然起了雾,隐去蒋子邵笑颜,天地间又剩了沅郁一人一般。

    沅郁自雾中慢慢摸索前行,突见前面有个人影,沅郁不由唤道:“大姐?三妹?是谁?”那人闻声回头,面貌在雾中时隐时现,似大姐,又似三妹。沅郁再唤她:“来,到我这里来!”

    那人却如鬼魅般飘来,时而是大姐亲切笑颜,时而是三妹哭泣面庞,沅郁咬牙抵齿,强作声约道:“来,过来!”

    那人哭声突起:“二姐……二姐……救救我……”闻声沅郁亦哭,伸手唤道:“来,过来!二姐救你!”

    哭声渐弱,雾中,又一个身影突然现身,却是大姐模样,望住沅郁幽幽道:“二妹,我之前不是说过么,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三姐妹始终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沅郁面前,沅青凄婉的哭着,沅芷斥责的望着,两个人影愈靠愈近,迫得她无法呼吸。沅郁抵受不住,伸手遮目,边摇头边往后退,大声哭道:“大姐,别怪我!三妹,别怨我!娘亲,你打我罢!骂我罢!我把三妹害死了……”

    是,是我把她害死的……

    血,撒了一地,溅了一墙,满屋都是甜至喉间的血腥味……你,许沅郁,闻见没?

    雾气突然散去,沅郁惊见大姐与三妹人影全无,她放下遮目的手,茫然四下望。发觉自己站在船头,不知何时,船已经靠岸。

    枯朽的木码头,野草顽强的挤出青石砖缝,乌瓦黑檐,巷深幽幽,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柳镇。

    突然一个中年大婶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定睛看去,竟然是吴妈。沅郁走上前,道:“吴妈,是你么?”

    吴妈笑笑点头,回道:“沅郁小姐,快回家罢,大家都在等你!”说完回头就走,沅郁想跟上前,却赶不上吴妈的步伐。眼见吴妈转过一个巷口,便消失不见。

    沅郁追上前,转弯一看,却是一个不大的小广场,场中一群孩童正在拍掌玩耍,口中娇嫩的声音唱着一支童谣:

    城门城门**蛋糕,

    三十六块糕。

    骑大马,过小巷,

    走你家门前瞧一瞧,

    吃橘子还是吃香蕉?

    沅郁忍不住走近,突然右手被人抓起,她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头扎朝天羊角辫的天真女童正用两只骨溜溜乌黑眼睛看着自己,清澈的眸子中饱含欢喜,道:“二姐,二姐!快来,帮我采花嘛!”

    “花?”沅郁愕然,“什么花?还有,你是谁?”

    女童顿足气道:“二姐坏!不肯给我采花!”

    沅郁突然顿悟,这不就是幼年的沅青么!

    她咬了咬下唇,强忍泪水,弯腰蹲下,扶着幼年沅青的细小胳膊,柔声道:“你要我帮你采什么花?”

    沅青收泪拍手大笑,直笑得两只大眼睛眯成弯弯的上弦月,她伸手一指道:“就是那里的花!”

    沅郁顺势望去,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了一片田野,正是春天生机勃勃时分,田中盛放着成片燕子花,细弱的身子在风中颤抖,满目诧紫嫣然绚丽景象。

    沅郁募然回首,却见眼前景物全消,唯余沅青稚嫩声音在空中回响:“花呢?二姐,你给我采的花呢?”

    春天已经来了,三妹,你在哪里?

    她身子猛然一挣,从长梦中舒醒,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蒋子邵那张苦熬三昼夜不曾休息的憔悴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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