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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蒋子邵手边放着一碗药汁,早已温过数遍,此时温度刚好。

    见沅郁好容易醒转过来,蒋子邵满布红丝双眼透出惊喜,他忙端起碗来,用汤勺舀了一小勺红褐色药汁,小心凑近沅郁,温柔道:“醒了就好……来,喝了药再睡会罢……”沅郁却在看清楚他的容颜后调转了目光,双眼半闭半睁,痴望着屋。”缪瀚深一愣,不由看了蒋子邵一眼。只见蒋子邵满脸无奈,皱眉沉思数秒便即起身,道:“你劝劝她罢。”说完离去。

    门被蒋子邵轻轻掩好,门轴转动,发出吱呀数声。

    沅郁却突然又在沉思,眼中无物,思绪不知落在何方。缪瀚深看在眼里,叹在心中。

    良久,沅郁缓缓开了口:“缪大哥,我三妹她错了……她也知道,她错了,所以才一命抵命。虽然她一人不足以抵所有枉死将士,但这条命,是她的全部……”

    缪瀚深皱眉道:“沅郁,容缪大哥直说罢,现在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眼下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快快养好,这样,孟周才能专心军务,对付沈绵康。若能得到最后胜利,那么,那些将士就不是白白牺牲。”

    “是,缪大哥所言正是……”沅郁道,“所以,沅郁有个不情之请,请缪大哥一定要答应我。”

    “是什么?”缪瀚深问道,“若是我能做到,自然没有问题。”

    沅郁从心底深处叹了一气,怔然许久才道:“如此,沅郁便当缪大哥应承了,沅郁在此先行谢过……”说着,她挣扎起身下床,盈盈朝缪瀚深一拜。

    缪瀚深忙伸手相扶,惊问:“沅郁,你这是做什么?”

    沅郁挣开他的手只是跪地不起,臻首轻垂,目光落在面前青砖地上,用轻慢却坚定的语气道:“沅郁想请缪大哥帮我传一句话……”

    “嗨,沅郁,你先起来!”缪瀚深急道,“平白无故行如此大礼作甚?不过是传句话嘛,给谁?说什么?缪大哥一定帮你带到!”

    “请缪大哥代我转告:从今以后,我许沅郁与他……”她呼吸突然加速,略缓和了心神才续道,“不及黄泉不相见!”话甫一出口,她已然承受不住,单薄身躯连晃几下。

    缪瀚深顾不得避嫌,忙上前扶住,只觉自己手心下她的肌肤透衣而凉,近观之额角细密的出了层冷汗。忙搀着沅郁躺回原处,之后拉过了被子与她盖好。忙完这些,缪瀚深才及开口相劝:“沅郁,你这又是何苦!你妹妹已经死了,你却还是活着,而且还要好好的活下去!”

    沅郁只是频频摇头,拒绝着缪瀚深的安慰。缪瀚深再劝得两句,好言却只换来沅郁脸色愈发苍白,痛楚不止,他只得作罢,叹道:“你想好了?”

    沅郁点头,道:“今后沅郁就避世柳镇了,只求他不要前来打扰。”

    缪瀚深重重一叹:“沅郁,你这又何必?你何错之有,孟周何错之有?为何你们俩要替你妹妹背负这样包袱……”

    沅郁应道:“我们,都有错……三妹已经以死谢罪了,她现在反而是最轻松的那一个……缪大哥,勿用多劝,我意已决!”

    缪瀚深见她态度坚决,知道自己无从再劝,只得应承道:“好罢,替你传话是没有问题,但是沅郁,凡事三思而行,你们历经辛苦磨难才有今日之景,不要轻言放弃啊!”

    沅郁凄婉一笑,始终没有改变主意迹象。缪瀚深见她话已说尽且神色疲惫,便不再打搅,轻轻退出房门。

    蒋子邵在外等得心急,好容易见缪瀚深面色沉凝的出了房,想上前询问,又有些犹豫,不由眉头深锁。

    缪瀚深明白三少心里焦急。当下两人来到院中,缪瀚深便将沅郁之语如实相告。待蒋子邵听得那句“不及黄泉不相见”时,不由惊怒交加,惊沅郁如此决绝,怒沅郁不念旧情。转身便待去寻沅郁问个明白,缪瀚深忙将他拉住,劝道:“此时沅郁身子虚弱,你去跟她计较什么?”

    蒋子邵好容易按奈住,鼻息粗重,呼吸声清晰可闻。缪瀚深再劝道:“莫说她了,就是我这大老爷们,第一次上战场见到死人时也吓得几乎迈不开步子,更何况她还是眼睁睁的瞅着小秦在自己面前自杀……你应该了解沅郁此时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曾见她哭过。”缪瀚深一直如此称呼沅青,一下改不过口来,最后有些忧虑道,“她不好好哭一次,不将心中压力宣泄,只怕会憋出病来。”

    蒋子邵烦闷不安,小小的院中踱起步子来。踱得两步,难舒xiong怀,唤来侍从奉上雪茄。使刀绞去雪茄头,擦火柴时却数次用力过猛,将柴杆擦断。缪瀚深旁观,见他如此失态,自己亦是暗叹。他上前一步,接过三少手中火柴,点燃一支,凑到三少嘴边。三少就着火猛吸一口,霎时雪茄香四散。

    吸了两口烟,三少以手指揉眉心,道:“那就这样罢,我也不勉强她了,明天就安排车辆送她回上海!”

    缪瀚深吃惊追问:“你都想好了?”

    蒋子邵冷道:“既然她能这么决然离去,我又何必挽留?两情若是不能相悦,不若分开。”说完将手中未吸完的雪茄狠狠丢弃。

    闪着红光的雪茄在空中连翻几下,落进院角泥土,明暗不定。

    翌日清晨,在蒋子邵安排下,一辆轿车在外相侯,除了司机以外,车上随身并无多余人员。清晨风凉,朝日初露,只有缪瀚深出门相送,他眼神殷切,却说不出更多临别言语。

    沅郁一身素白衣衫,鬓间簪着只白色小花,怀抱青瓷骨灰坛;晨风中,她的衣裙肆意起舞,碎发在风中翻飞,似是随时将随风而去。她一手扶在车门上,踯躅片刻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小院外门。门虚掩着,不知门内是否有人暗中相送。她离了车门,轻轻走到院门之外,默立一阵,接着,沅郁朝那院门深深鞠了一躬。

    前尘往事,诸多情意,尽相忘在这一礼之中罢。

    汽车绝尘而去,缪瀚深目送着,直至汽车消失在视线。他摇头叹息一下,转身朝院子走去。

    刚一推开院门,便见一袭黑衣的三少,悄然而立,怔忡惆怅。半晌,他冒出一句:“走了?”

    “走了……”缪瀚深回道,“她走了,我也该走了……”

    三少这才回神,问道:“赶回前线去?”

    缪瀚深点头:“出来好几日了,得赶紧回去。”说着,正眼看向蒋子邵,道,“孟周,时局如此紧急,你不能再这样儿女情长了!”

    闻言三少神色一暗,道:“我知道。”边说边举步迈出小院,眺着沅郁离去的方向。此时早已空蒙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缪瀚深在他身后讶异,道:“奇了,明明放不下,为何不去挽留?眼下人已经走得远远的了,又空做惆怅。何必啊……”蒋子邵继续眺望着,口中应声:“你不懂的……”

    “她也是,明明下了决心离去,却对着张门鞠躬。嗨,欲走还留的……”缪瀚深续道,说着还问蒋子邵,“她行的那个礼,你是不是也看见了?”

    蒋子邵似是不曾听见缪瀚深的问题,只是独自沉思。缪瀚深正不耐间,三少开口道:“你下午再走罢,我有事与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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