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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第二日,侍从官与妻卫氏车祸罹难的消息在南京四下散开,不久,便传到四川。惊闻噩耗,卫庭如的悲伤不必洗细表,倒是缪瀚深,在安慰过得力部下之后,陷入沉思。

    当日下午,他吩咐机要秘书电报南京,了了十二个字,却标志着高度机密:宁卫已丧,川卫如何?期善待之。

    南京秘书处将电报及时报至紫金山,蒋三少看了看纸上这十几个字不由微微皱了眉头,之后弃之不顾。

    半月后,赵执泉亲自来到陕西,带来蒋系警备区一纸军令。在缪瀚深的陪同下,赵执泉当中宣读:原西北军属旅长卫庭如加衔一级,由旅长升任师长,所辖军队增设一个团兵力,并从西北军中独立出来,授予番号47独立师,亦称“光复师”。

    读完军令后,赵执泉拍了拍卫庭如的肩膀,鼓励道:“卫师长,后生可畏啊!你是老朽参军以来见过的最年轻有为师长!好好干,光复黄河南岸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不要辜负三……呃……蒋系,对你的信任啊!”

    卫庭如凛然遵命。

    缪瀚深从旁见到这一幕,城府不显不置一词。

    这个蒋系军队的重大变动自然瞒不过沈绵康的耳目,了解详情后他断定,这又是倒蒋与挺蒋两派斗争的结果。身为挺蒋派缪瀚深的得力部下的卫庭如,虽然名义上是升官了,其实是被倒蒋派调虎离山而已。失了卫庭如的相助,缪瀚深便如失了左右手一般,今后只怕更加孤掌难鸣。“什么‘光复师’,想光复河南么?”沈绵康难免轻蔑而笑。

    十一月初,今冬的第一次寒潮逼近江南,气温小有所降。

    渡过黄河以后,沈系主力军队驻守河南,另调兵二十万,兵分两路,一路向南加紧了入侵湖北步伐,另一路小心谨慎,缓慢抵达豫皖交界。

    沈绵康的意图很明显,他主力依托黄河,一路南下抢粮,一路矛头直指南京。来势汹汹,咄咄逼人。

    做完部署后,沈绵康并没有急于进兵,而是等了五日时间。蒋三少依旧稳坐紫金山,丝毫没有动静,倒是蒋系各部开始慌乱。据称,南京军用机场停满小型飞机,搭载高级将领的家眷财物纷纷南下广州。

    眼见冬天来临,军饷开始吃紧,继续等待只会使先前抢占的先机尽丧。沈绵康放下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做出了进攻的决定。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初十,十万装备优良的沈系先锋军越过河南,进入湖北境内。同期,为避沈系锋芒,徐云涛率部撤退至本省中部。沈绵康不费吹灰之力获得湖北北部重镇若干,稍嫌美中不足的是,蒋系依旧控制了产粮区——

    腊月初,第一场雪降临人间。

    先是雪粒子噼里啪啦的下着,蹦跳着,如打翻了的盐罐子。不久,细小的雪花轻柔的飘起来。

    陶老板胳膊肘撑在柜台上,朝手上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僵硬的手,顺势在脸上抹了一把,手心老茧与脸上粗糙的纹路摩擦起来,发出“刷刷”声。擦完脸陶老板又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道:“破老天,这么冷!”话音未落,只见污糟破损的门帘被掀开一角,一个俏丽身影出现在眼前。

    陶老板定睛看去,认出来人,不由满脸堆欢,掀开柜台拦板迎了上去,口中作声殷勤道:“哟,翠儿姑娘,又来照顾小店生意了啊……”

    翠儿一身湖水色的棉袍,裤脚已经沾了些泥水,约是走了些路,她抽出怀中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转眼见陶老板已经凑到近前,忙退了一步,微侧着身子,嫌弃道:“哎呀,陶老板,凑那么近作甚?您那唾沫星子都能给我洗脸了!”

    陶老板站定,讪讪的笑了几声。翠儿又道:“今年的新米还有么?”

    陶老板忙应道:“有的有的!知道姑娘家喜欢吃新米,特意给留的!”边说边来到米斗边,掀开盖子,雪白的梗米粒粒晶莹剔透。

    翠儿上前,抓了一把米在手,细细看了看,道:“成,就这罢!麻烦送30升!”

    陶老板一叠声的应好,从屋角拎出一只麻袋,手拿竹制簸箕正待舀米,余光瞟见翠儿转身朝门口走去,陶老板不由停了手下动作,高声问道:“怎么着,翠儿姑娘,不看一看称么?”

    翠儿边挑帘边道:“嗨,我还得赶去药铺抓药,陶老板您直接将米送到许府就成!都是街坊邻居的,陶老板还能赖我的称?帐,我回头过来结!”说完便走了。

    “好唻~”陶老板吆喝了一声,眼瞅着翠儿身形消失,方才舀米,自顾自的咕囔,“唉,许家那二小姐啊,都病了两个月了……”手下不慢,连撮了几簸箕新米,过了称,称杆高高翘起。最后将米袋扎紧,吩咐帮工将米送到镇东的许府。

    过了一刻钟,翠儿果然返转,一手提拎着一扎药包,另一手掏出钱袋子准备付米资。陶老板边盯着她手里动作边寒暄道:“你家二小姐身子好些了没?”

    “好是好些了,不过大夫说二小姐疲累过度,伤了元气,没个一年半载的怕是养不好……”翠儿数着钱,口中应付,接着将银钱朝柜台上一放,道,“呶,齐了,陶老板你自己数一数罢。”

    陶老板忙道:“那还用数么!”大手一扫,将钱笼进柜台抽斗内。

    离了米店,翠儿回到许府,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许太太正在小炉前忙碌。翠儿见状,忙道了句:“太太,我来。”上前接过许太太手中的蒲扇,低头往灶里瞧了一眼,顺手塞了几根柴。蒲扇扇起,青烟了了。小炉上温着的药罐发出汩汩的声音,药香四溢。

    许太太擦了擦手,吩咐道:“熬得差不多了,等下滤过药渣,便送进二小姐房内罢。”

    翠儿忙应了声“是”,许太太整了整丝毫未乱的发髻,弹了弹衣襟上沾的灰,转身出了厨房。

    熄了灶间的火,用纱布蒙在药罐口上,混浊的药汁沥进瓷碗中。稍凉过以后,翠儿便使托盘端着药进了沅郁的房门。

    沅郁犹在昏睡,肤白如窗外落雪。沅芷绞了块帕子,正在给她擦着脸。见到翠儿进门,眼光落在她手中药碗上,沅芷轻声道:“我来罢。”翠儿便端着托盘在一旁侯着。

    沅芷先唤了沅郁两声,沅郁低低“嗯”了一下,沅芷再道:“二妹,先喝了药罢。”沅郁头略偏,眉头微微皱起。沅芷早已知晓她有此反应,也不待沅郁说不,便拾过一只枕头,搁在床头,强行扶着沅郁坐起。接着唤翠儿靠近,右手揽着沅郁的肩,左手执勺,舀了一勺药汁,靠近沅郁嘴边,道:“来,二妹,喝了药再睡。”

    沅郁半睁着眼,张口将药啜下。

    一碗药喂完,沅芷又使帕子帮沅郁净了脸。沅郁抬眼道谢。沅芷柔声道:“好好养身体,母亲担心得紧。”

    翠儿在一旁快嘴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二小姐宽心养病罢。”

    沅郁似是没听见她们的宽慰,转头看向窗外,只见地上、瓦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不由轻声道:“下雪了……”

    沅芷吩咐完翠儿收拾整理,接着沅郁的话道:“是,已经小很多了,早上下得比现在大。”

    沅郁怔怔看了一阵雪景,沅芷上前扶着她的枕头道:“躺下不?”

    沅郁摇头,道:“睡得太久,坐一阵罢。”

    翠儿收拣完毕,端着空药碗出了房门。沅郁这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沅芷看了看天色,道:“卯时了,梆子刚敲过。”

    “我问日期……”沅郁续问,“都十一月了罢?”

    “十一月?”沅芷笑了起来,“腊月入了好几天了!你啊,睡糊涂了……”

    “噫,十二月了……”沅郁忍不住惊讶。

    “可不是么!”沅芷道,“回来了多久,你就病了多久。”时间过得真快啊。

    沅郁陷入沉默,不知在想什么。沅芷轻轻坐在床头,执起她的手,道:“别多想了,先把身体养好要紧。”

    沅郁继续沉默着,沅芷便自顾自的唠叨:“邻家玉凤嫂子昨儿送了两块腊肉来,让翠儿挂在灶头梁上了,肉被烟子熏得焦黄,看着甚是爱人。你喝粥喝了两个月,口里淡不?晚上我让翠儿蒸上一碟腊肉,或者使辣子炒了,极是开胃的。”

    沅郁摇了摇头。沅芷续道:“快过年了,镇上的磨坊开始做糍粑了,翠儿去排了队,下个星期就轮到我们。糍粑哟,小时你最爱吃的……”

    沅郁突然接道:“三妹也爱吃……”沅芷不由收了笑,叹道:“可不是么,以前吴妈用甜酒冲**蛋,再放几块糍粑,三妹吃得很欢。唉……好端端的,干嘛又提这些伤心事……”

    沅郁突然蹙眉痛苦道:“我总是觉得,三妹她,没有死……在梦里,她时时与我相见,我时常能听见她唤我的声音……”沅芷亦是神伤。

    想到伤心事,沅郁气息一滞,忍不住连声咳嗽,直咳得心肺都要从喉咙中吐出一般。唬的沅芷忙伸手轻拍沅郁背部,但觉手心之下的那个身体,浑身除了骨头,称不出几两肉来一般,不由心疼。

    沅郁好容易止住咳嗽,喝了几口沅芷递过来的热茶,方才稍缓。放下茶盏,沅芷又替沅郁擦了额角沁出来的那层薄汗。

    晚间时分,翠儿做好饭菜,沅芷捡了几样沅郁平常爱吃的,连同一碗稀粥,唤翠儿端进内屋。沅郁摇头只称胃口不好,翠儿无奈,原样将饭菜又端了出来。沅芷心内极是担忧,放下碗筷便待去劝沅郁。许太太轻声细语拦下了沅芷:“大妹,好生吃饭。不要担心二妹,她心结开了,病自然就好了……”母亲发了话,沅芷便不敢坚持,坐回自己位置。

    母女二人细嚼慢咽,一时无声。

    正吃过一半时,突然响起打门声。翠儿前去应门,稍后返回,侯在餐桌旁,用询问的语气向许太太道:“太太,是逃荒的……”

    许太太放下自己的筷子,先抽帕子轻拭了嘴角,才吩咐道:“打发点米罢。”

    得了许太太的话,翠儿来到厨房一角的米缸边,拿起米筒舀了半筒米,在手里掂了掂,又倒掉少许。听见她的动作,许太太道:“多给些罢,寒冬腊月的,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愿意逃荒呢。”

    翠儿应了声是,便往米筒中添了一把雪白的米粒,端着米筒出了厨房。

    沅芷收回目光,皱眉道:“也不知局势究竟怎样了,近来逃荒的这么多……”

    翠儿送了米回转,正巧听见沅芷的话,便接道:“大小姐说的是,最近逃荒的多了许多。以前30升米够应付一个月的,现在啊,能撑个十天就不错了。”听得沅芷忍不住叹气,翠儿续道,“还有呢,刚才那个逃荒的,听口音是湖北的……”

    沅芷惊问:“湖北的?你没听错罢?”

    “是的,”翠儿点头应道:“我家有个远房表叔在湖北吉县,在江北,挨着河南,刚才逃荒的说的就是那里的方言。”

    “噫……”沅芷道,“连湖北都打仗了么?”

    “是的呢!”翠儿道,“今儿我去给二小姐抓药,听张先生说,湖南很多地方行医的先生都被军队招募过去了,说是军医不够。张先生还听说,先生们都被带到湖北去了。他还说,过一阵子他也打算投军,说是蒋系庇佑下,湖南才能暂得太平,如今蒋系有难,他要去尽一份力。”

    闻言沅芷不由有些唏嘘。

    翠儿再道:“二小姐的药方子张先生已经开好了,说是今后按照这个药剂服药就成。待二小姐精神头好些了,就出来走动走动,先生说,这样对二小姐身体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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