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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晚上,沅芷寻思着沅郁此时应当也饿了,遂亲自熬了点小米粥,准备端去给沅郁。她手脚麻利,片刻便在厨房忙碌完毕,转身待要出门,却见母亲正好踏进门来。

    许太太瞅着沅芷手里端着的那碗小米粥,道了句:“再放些红糖罢。”沅芷道了声“好”,放下托盘转身来到橱柜中捧出糖罐。许太太眼睛跟随沅芷举动,突然开口道:“大妹,收拾收拾,早点返回上海罢。”

    沅芷手一顿,愣了几秒,接着左手捧罐右手执勺,舀了小半勺红糖,轻轻放在小米粥上,轻轻搅拌着,回道:“母亲,三妹过去未久,二妹身体未好,我,离不开……就让我在这里陪一陪你们罢。”

    许太太叹道:“你的孝心、爱心,我这做母亲的如何不知?只是你已经嫁作人妇,便该将心用在夫君身上。如今你返乡两月多,该回去了。”停得一刻,续道,“我虽然不知道二妹那……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她此时是自己将自己封闭起来。她若是不自解心结,旁人帮不了她。”

    沅芷闻言不由悲戚,道:“母亲,我也没法放着二妹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自己回去呀!我在这里,她若是想说,也好歹有个倾诉的人,总好过闷在心中,一直郁郁寡欢。”

    许太太上前来,接过沅芷手中的汤勺,在粥中轻轻搅着,热气腾腾而冒,沅芷听见许太太轻柔的声音响起:“大妹,你一直将太多责任往自己身上背,你太累了,你该为自己而活…二妹的问题,需要她自己面对,而不是由你来代替她,你也代替不了她……明白么…”话尽于此,许太太将粥碗重新搁在托盘中,道了句:”好了,你去和二妹话别罢,明早就回上海……”

    沅芷端着小米粥入了沅郁房门,神思有些恍惚,犹在想着许太太的话。见她反常模样,沅郁不由担心起来,她不再推却,接过沅芷递过来的小米粥,边担心的问:“大姐,你怎么了?在想甚么?”

    “哦,没什么……”沅芷回神,随口应付。见她不愿意说,沅郁也不追问,只是低头小口的喝起粥来。

    见沅郁胃口似是不错,沅芷心情不由舒畅起来,便将晚饭时分从翠儿那听来的话说给沅郁解闷,说起逃荒,说起战争,都是四面来的小道消息,分析不出缘由。米粥热气腾腾,遮住了沅郁的眼神。沅芷最后叹道:“沈系都打到湖北了,不知蒋系撑不撑得住。若是一路溃败,我们这也危险了……”

    “我,吃饱了……”沅郁将碗放低,轻声道。

    沅芷偱声看去,一碗粥吃了一大半,倒是最近几日来沅郁吃得最多的一次,不由展颜道:“你胃口渐渐恢复,我便可放心得走了……”

    “走?”沅郁有些惊讶,“大姐你要走去哪里?”

    沅芷回道:“刚才在厨房,母亲要我明早便回上海……”

    沅郁一听便了解,低头不语一阵,道:“是,母亲说的是,你这一照顾我就是两个月,把姐夫冷落了。大姐你还是早点回上海罢。”

    沅芷有些闷闷不乐,沅郁怅然出神,两人没有交谈,直至翠儿敲门入内才将两人惊动。

    翠儿端来一碗药,主要是助沅郁宁神聚气休养调理的。沅郁皱眉偏头拒绝,道:“喝了两个多月了,实在喝不下去,端走罢。”

    翠儿面露为难之色,沅芷遂上前接过,坐在沅郁床沿,劝道:“二妹,不将身体养好一点,我走了以后,谁来照顾母亲?再说,这仗不知何时就会打到湖南来……”

    沅郁盯着沅芷送上前的药一阵,突然抬眼看了看翠儿,问道:“翠儿,你说,这仗几时会打到柳镇?”

    翠儿一惊,尚未回答,沅芷已经笑了起来:“二妹,你病糊涂了么?翠儿怕是连省城都没去过,你这不是为难她么?”

    翠儿亦笑了两声,回道:“大小姐说的是,翠儿就是一个粗鄙丫头,如何知道这打仗不打仗的事情?”

    沅郁已经接过药来,轻轻喝了一口,听翠儿这样说,不由淡笑道了句:“是么?”接着皱眉屏气将一碗药尽数饮下,翠儿忙上前接过空碗,一边递上毛巾给沅郁净脸。沅郁草草应付,挥手道:“你下去罢。”

    沅芷目送着翠儿轻巧的脚步离开了房间,转头看着沅郁奇道:“怎么了?”

    沅郁一笑,道:“没什么。”

    沅芷眉头微皱:“肯定有什么!你和翠儿打得什么哑谜?”

    “哎,大姐,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听你转述的翠儿的那些话,所以才问她一问。”沅郁解释,“这算什么打哑谜?”

    沅芷似信非信,但见沅郁面露疲态,便不再追问,转念想到之前母亲在厨房对自己说得那番话,突然有些感触,对沅郁道:“二妹,之前母亲说了些话与我听,我觉得,她也是说给你听的……”

    “哦?是什么话?”

    “母亲说,”沅芷缓缓道,“我一直将太多责任往自己身上背,这样不对,我该为自己而活…母亲还说,你的问题,需要你自己面对,我代替不了你……”

    沅郁沉默一阵,细细想着许太太这番话,耳听沅芷动情续道:“二妹,母亲一直说你这病是心病,我亦赞同。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只是不知当问不当问……”

    沅郁接道:“想问就问罢……”

    “你这个心病,根子到底是在哪?蒋三少还是三妹?”沅芷轻轻问道。

    沅郁轻轻摇头,回道:“大姐,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

    沅芷叹道:“所以母亲说的是我,其实也是你。你不知道答案,是因为你背负太多不该属于你的重担。二妹,你不该背负那些,你该为你自己而活。同样的,三妹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她犯的错得由她自己面对,你替代不了她……”

    “可是,三妹已经死了!她就在我眼前,拿枪崩了自己的头!那枪,还是我带过去的……”沅郁眼中隐现泪意,“这段日子以来,一闭眼,我就能看见她的血溅得到处都是,她的眼睛,水汪汪的,眼睛,一直都没有闭上……你知道么大姐,以往三妹不喜欢我,厌憎我,看我的眼神总是狠狠的,那时,我觉得难受,很难受!可是现在,我只想她能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一直看着我……恨我不要紧,只要她能活着……只要她活着,我都觉得高兴……”沅郁一番话,惹得沅芷眼眶一红。

    事隔两月有余,沅芷姐妹二人此时方才有勇气说起沅青之死。

    沅芷哽咽数声,道:“二妹,三妹已经死了,她死了,不会再复生!你若是不坚强起来,我如何能放心回上海?”

    沅郁陷入回忆不睬沅芷,只顾喃喃自语:“还有,她叩响手枪扳机前问我:二姐,你会记我一辈子么?那是她对我最后一个要求,我又如何能够拒绝?所以,我要记她一辈子……就算这辈子活在折磨里,活在痛苦里,活在万劫不复的地狱里,我也要记住她……”

    “三妹,好狠…二妹,你好傻……”沅芷哭出声来,“二妹,三妹只不过是要折磨你……你,你,不要听她的,你还是把她的话忘记了罢!三妹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她本性还是善良的,此时她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后悔当初,她一定希望你快乐开心的过日子……”

    “快乐开心?”沅郁苦笑一声,“假如时光倒流,三妹收回她的,要求……我也没法再快乐开心了……”

    “为何?”沅芷不解。

    因为,那个原本以为可以生死与共的、一起经历了无数风雨相濡以沫的枕边人,那个本应当是世界上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亲□人,为了缔造他的帝国,面对她,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而真相,居然只能借由敌人之口相告。

    若是没有沈绵康的亲口相告,蒋子邵在自己身边俏没声息织得那张网,究竟会有多深,多大?网中还有多少人,需要继续为了她,或者说是为了他们,而不断牺牲?

    每次想到这里,沅郁都不寒而栗。

    沅芷还在追问,沅郁避无可避,最后叹道:“他的世界里,需要的是‘一个许沅郁’,而不是我……”

    沅芷不解其意,沅郁却不肯再多言,闭目休憩。

    翌日,雪停了,天依旧灰蒙蒙,丝毫见不到阳光踪迹。

    用过早餐,沅芷收拾行装,依照许太太的吩咐,准备离家返回上海。不及动身,邮差送来一封信。

    信是寄给沅芷的,她打开来,浏览而过,脸色渐沉。许太太在一边,察觉她脸色有异。只见沅芷缓缓将信折好,塞回信封,轻轻搁在桌上,方道:“母亲,我,暂时不回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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