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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沅芷呆坐一阵,突然起身,来到许太太面前,双膝下跪,叩首道:“母亲,沅芷无能,被夫家休了……”说完再连叩两下,不待许太太吩咐,自己扶地起身,脚步轻飘,回了房间,返身将门掩上。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绕是许太太平素为人镇定,亦难掩惊讶之色。她的目光先是追随沅芷而去,待沅芷身形隐匿门内后,许太太目光回落在桌上信函。她伸手将信取过,摩挲几下,终于还是放下心中好奇,转而将信束之高阁。许太太相信,沅芷已经长大,能够正确处理自己的事务。她虽然不知道何季礼为何要休妻,但她非常笃定,原因绝非沅芷本身。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沅芷自然有自己的主意。

    三个女儿中,许太太最放心的,莫过于这个自小便稳重大方的孩子了。

    午餐时分,沅芷一直闭门未出。翠儿不知发生何事,小心翼翼的看了许太太一眼。许太太淡淡道:“大小姐有些不舒适,让她休息一下。别去打搅了。”

    翠儿应诺,正待撤下餐桌上一副碗筷,许太太轻声拦道:“碗筷先别撤,你去问一下二小姐,看她是否想起来用餐。”停顿一下,再道,“她躺了这么久时光,该是起来走动走动了。”

    翠儿来到沅郁房外,敲门而入,将许太太的话学给她听。沅郁斜靠床榻看窗景,窗外乌檐黑瓦,青砖绿苔,实在没什么可看。她一如往常一般摇头拒绝,翠儿却没立时离去,站在屋内踯躅。过得片刻,沅郁抬眼看见翠儿犹豫姿态,不由问:“怎么?”

    “二小姐,莫嫌翠儿啰唆,大小姐日间收了封上海来的信,便躲进房内没出来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翠儿轻声回道,“所以,若是二小姐身子便当,还是起来陪太太用餐罢。一来省的太太费心,二来也可以看看大小姐究竟怎了……”

    翠儿说得字字在理,沅郁没有理由拒绝,她探身问道:“大姐她,怎么了?”心中为沅芷担心,不及翠儿回话便掀开缎被。翠儿忙上前取来外套披在沅郁肩头,边回道:“翠儿不知。”

    起得急了,眼前有些晕,沅郁扶着床栏立了片刻,脸上霎时一丝血色都无,一阵,方才恢复。

    翠儿担心道:“若是二小姐身子不爽利,翠儿替二小姐回了太太就是。”

    沅郁摇了摇手,道了句:“我没事,躺太久,有些头晕而已,现在已经好了。”说着慢慢来到梳妆镜前坐下,又道,“翠儿,帮我打盆水来,我要梳洗一下。”

    翠儿依言来到灶间,取过洗脸盆,打了一盆温水,送到沅郁房内。

    许太太从旁看见,便放下手中筷箸,静静等候。

    沅郁已经换了身衣裳,头发也已经略作梳理,就着翠儿的手掬水洗脸。用过香脂,看看镜内自己,虽然清瘦,但精神还是不错,只是脸上血色太淡。沅郁又从妆盒中翻到鲜少使用的胭脂,在脸上薄施了一层。淡妆完毕,镜中那个苍白的人儿颇恢复了几分往日神采。沅郁对镜再打量,偏头想一想,又拾起红玉耳环戴上。红玉闪着润泽的柔光衬着白肤,人亦愈发鲜活起来。

    翠儿见状真心喜道:“二小姐,您可精神多了!”沅郁似未听见,望着镜中人出神片刻,起身低声道:“好了,走罢。”

    这是沅郁两个月来头一次跨出自己房门,脚底下有些虚浮,翠儿在后小心侍奉,两人来到餐厅。

    许太太面带微笑,一直看着沅郁。待她落座餐桌旁,许太太略捋衣袖,举箸夹了一筷金针黄花放到沅郁面前碗内,轻声道:“来,吃罢……”沅郁举碗相迎,口中道谢。

    沅郁神思有一丝恍惚,似乎岁月从未移动,她仍是十五岁的那个自己,那个单纯的许沅郁。不过一瞬,她便回神,暗叹一声,低头饮了一口微凉的汤。

    之后母女再无多余交谈。

    半个多时辰过去,午餐用毕。翠儿随即捧上漱口香茗。漱口完毕,便是一碗清茶,略消油脂。

    过后,许太太照例要小憩一下。沅郁陪着许太太在厅中小坐一阵。起先母女两还一言半句的交谈着,不久,许太太便歪靠在贵妃榻中轻悄睡去。

    离开母亲,沅郁来到沅芷房外,举手轻叩房门两下。许久,才听见沅芷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别来打搅,让我一人静一静……”

    门外沅郁道:“大姐,是我,将门开一开罢。”

    依稀听见沅芷抽泣,不久,她开门相迎,两只眼睛果然红通通的,显然刚刚哭过。

    沅芷离了房门,转身来到窗前,伸帕拭面,边掩饰而问:“二妹,怎么起来了?身体好些了么?”沅郁跟在她身后入了门,反手将门掩上,回道:“还有些虚,大概躺太久了,起床走动一下也好……”边说边来到沅芷身边,将她身子扳过,仔细端详着沅芷略显憔悴的脸,又道:“你老担心我,现在换我担心你了……大姐,你为何哭?”

    沅郁一句关切询问,沅芷忍不住眼眶再红,两滴清泪滴下,随即又被她擦去。过的一阵,待心情平复,沅芷如实将休书一事相告。何季礼薄薄一封休书,无非指责沅芷嫁入何家七年时光一直无所出。听后沅郁柳眉轻颦。

    沅芷苦笑一声,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怪他如此绝情。”

    “不是有条林么?”沅郁不解问道。

    “条林……倒是个乖孩子……”沅芷叹道。继子何条林从一开始不喜欢沅芷,到后来接受她并真心实意唤她“娘亲“,沅芷在他身上委实花费不少心思。沅芷自己如何不知,无子一由,无非是何季礼休妻的借口。至于真相如何,沅芷其实心中甚是明白,但她不愿让沅郁知晓,那不过徒添她的烦恼而已。

    但显然,沅郁不是那么好搪塞的,她突然明白缘由,颤声问道:“大姐,不是我连累了你罢?”

    “你,说甚么呢!”沅芷忙矢口否认,“我与季礼本来就有隔阂,一日说话不超过十句。跟你能有什么关系?”

    沅郁盯着沅芷的双目,追问道:“是不是我与孟周情缘已尽,姐夫怕受牵连,所以休了你?”

    沅郁一语中的,沅芷不再否认,她沉默许久,才黯然一声长叹:“他本来就是商人,趋利避害是本能,我是真不怪他。”闻言沅郁难过之极。

    局势扑朔迷离,明哲保身是首要,何季礼的选择似是无可厚非。

    沅郁本想安静度过余生,却没料到,自那次扬州与蒋子邵夜游芦苇荡开始,她的人生便偏离轨道,走上了一条完全超脱她控制的路。无论她的选择怎样,都将给她的亲人朋友带来极大变数。这不是一局简单的游戏,回归原点已经成为沅郁最大奢望。

    更勿论,她的“原点”究竟在哪?此时,这俨然成了一个无法探讨的命题。

    沅芷没有明告沅郁的是,以前在何府,她数次经过书房,听见何季礼再一五一十的向电话那边的人做着汇报。起初沅芷不明白,待察觉那些汇报都与二妹有关后,她方才恍然大悟。她从没拆穿过何季礼,她不想让自己简单的生活蒙上yin影,于是便自欺欺人的装作一无所知。只是,从何府逃出到赵府寻获片刻宁静成了沅芷最常做的事情。何季礼对此颇有怨言,甚至察觉了沅芷与赵明贤之间那似有若无的暧昧。可是,何季礼不敢质问沅芷。因为沅郁,因为蒋系。

    何季礼与许沅芷这对夫妻,已经同床异梦许久了。因此,何季礼的这封休书,对何许二人来说,委实都是解脱。想通了这一点,沅芷便从“休妻”的耻辱中恢复,日渐开朗起来。

    柳镇的岁月毕竟清闲幽静,沅郁心情一日塞一日的平和,身体也渐渐复原,沅青带给她的伤痛被她锁进记忆之箱,藏在心底深处。许氏诸姐妹陪在母亲身旁,过着平淡却充实的日子。

    只是,逃难的人越来越多,于蒋系不利的传言纷纷迭起,柳镇,毕竟不是世外桃源……

    沈绵康的铁骑带着万钧之势直压湖北,整编七师却一直撤退。七师大都是湖北子弟,眼见长官消极对抗,家园拱手让敌,七师兵怨不小。这让师长徐云涛颇感郁闷。

    蒋系吃了不少败仗,太需要一个胜利来一振士气了!

    可是,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徐云涛对着电话大吼,“若是大帅在世,绝不会拿着蒋系半壁江山如此冒险!大帅必定会带领众位弟兄浴血奋战!”

    电话那头传来镇守南京的赵执泉的无奈安慰:“云涛兄,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嘛……”啪得一声,徐云涛摔了电话。

    又过十数日,沈系大军越过湖北腹地,直逼武汉三镇。徐云涛再度致电南京,声称:“七师将誓死保卫武汉,绝不再退让半步!”

    同期,蛰居西安的缪瀚深收到了沈绵康的劝降信。

    江南的冬天,对来自北方的东北野战军来说,滋味可并不那么美妙。

    潮湿,yin寒,穿再厚的棉袄也抵不上那沁骨的寒气。不少士兵手脚长满冻疮,更有甚者,有人手肿如馒头,连枪也拿不起来。军中的情势,远比外界看好的要糟糕。

    沈绵康心中十分明白,若不能在隆冬到来之际攻到温暖的南方,野战军的攻击力,至少下降一半以上。幸好蒋子邵缩居紫金山,蒋系现如一盘散沙,各军统各自为政。面对深吸的凶猛进攻,蒋系没有全力以赴的抵抗。

    军队已经攻到湖北,只要拿下武汉越过长江,蒋系将再无天险可守。即便蒋子邵幡然醒悟重出紫金山,也已为时已晚。届时,蒋系大势已去,蒋子邵再无回天之力。

    武汉之役,乃关键之役!

    因此,在攻打武汉之前,沈绵康修书一封,以极为客气尊重的措辞,与极为诱人的条件,力劝驻守陕西的缪瀚深投降。

    以沈绵康对缪瀚深的了解,他并不指望缪瀚深能真被自己一封信打动,从而抛弃蒋子邵转投他沈绵康帐下。沈绵康只是希望,在这个蒋系内部纷争不休的时刻,在缪瀚深与徐云涛等私人积怨越来越深的时刻,面对沈系对整编七师的围剿,缪瀚深能选择驻足观望。那么,这不啻于帮了沈绵康一个极大的忙。拿下武汉后,沈系的胜利便指日可待了。

    沈绵康的如意算盘,缪瀚深如何不知。他将信反复读了几遍,希望看出更多隐藏的讯息来,可惜,沈绵康这只老狐狸并没有丝毫线索留下。

    沈系大军压近,武汉告急。赵执泉电话缪瀚深,恳求西北军出动,从后包抄攻打武汉的沈系军,以助七师获得武汉保卫大捷。可是,缪瀚深不敢贸然出动。

    除却其他原因不说,单看沈绵康在河南屯着的沈系主力军,就一直以逸待劳,必将给西北军致命打击。缪瀚深不愿冒这个险。

    战事吃紧,蒋三少还在紫金山上独奕。众议纷起,蒋子邵颇遭舆论之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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