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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

    李琙是法司的人,在大明的官员系统中完全独立于外,是专职法官,轮不到镇抚司来嘉奖。因此镇抚司给李琙的嘉奖实际是一封感谢信,没法记录在李琙的考绩档案中。在法司多年的二狗对此一清二楚,“大人镇抚司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别看平日里镇抚司的人耀武扬威,可到了咱们法司面前却不敢撅尾巴。他有什么资格给大人嘉奖,这样的感谢信于大人仕途也没有任何作用。不过那奖金可是实打实的,却不知道大人准备怎样花销。”两人信马由缰从京城往回赶,一路上二狗边走边说着。

    李琙以为二狗是惦记那奖金了,微微一笑:“破案子又不是我一人功劳,多得弟兄们帮衬才能成事。当然是给大家分下去了,有多就留着帮补法司的办案费用,另外这差役也着实少了些,准备再找两个。”

    二狗听到要分钱,自然一脸笑容,只是眉毛一动故作神秘道:“大人啊,二狗不是这个意思。但如果大人这样做了,长此以往恐怕这官是很难混下去的。”

    李琙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二狗,这哥们也不似外表那样粗吗,连忙问道:“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二狗道:“大人在镇抚司领了赏金,立了功劳还见了皇上,这份荣耀果然不小。只是上面苏州府的易老爷哪里既没有得到好处,也没有得到功劳……”

    李琙知道他话中有话:“你是说?我这么做会让易大人不高兴?”

    二狗笑道:“大人回去反正可以顺道经过苏州,不如去拜见一下易老爷,奉上部分孝敬,也让易老爷觉得大人心里还有他啊。”这个易老爷子就是李琙老爹走后门帮他谋划这个位置时找到的苏州律法司司正。

    李琙点点头,这个二狗看来真是粗中有细,能够想到这层,问道:“难得二狗提醒。”

    二狗憨憨地笑了:“二狗哪里有这些主意,都是费师爷交待下的。”

    李琙瞪了他一眼:“知道你就上不了台面。”

    两人催马走了两日来到苏州,苏州是直隶治所,布政司、律法司等南直隶各大衙门都在此地。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但李琙无心恋战,赶紧在街面上置办了一些礼物,由二狗领路来到苏州府律法司衙门。

    二狗上去递了牌子,谁知道人家门房进去绕了个圈子就说老爷今天没空。李琙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两个银元递到门子手里。门子这才变了脸色,连忙再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门子回报,老爷在二堂候着。李琙又摸出一个银元,说了声劳驾带路。门子带着李琙一路走了进去,转过二堂,只见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头坐在二堂正中。李琙知道这个就是自己的完,易老头拿起茶碗喝了口水。

    李琙对这个时代所知实在有限,哪里会想到这些案子还有皇帝的召见会引发这么复杂的后果。易老头一番话,颇似醍醐灌的话说完,眉头一松:“难得澜芳来一样,今日午间就别走了,陪老夫喝两杯。”

    李琙在易老头府上喝酒,一日无话,出来在苏州宿了一宵,第二天一早就和二狗快马赶回吴江。苏州离吴江不过八十里路,两人乘马也就两个时辰的时间,这一路上李琙心中有事,不再和二狗说笑。

    回到吴江,李琙先不回家,进到法司就找来费师爷,掏出一张二百重宝的银票对费师爷道:“这些钱拿去给大家分了吧,你五十,其他四人每人二十。算是这段时间大家的辛苦钱,但你也要暗示一下他们,老爷我是不会亏待兄弟们的,但日后对百姓收的那些昧心钱就罢了,一旦让我知道谁还再犯,那老爷我绝不轻饶。剩下七十你帮补进办案经费里,另外安排一下再招募两名差役,咱们人手实在不够用。”

    费师爷自然满脸笑容将银票收下,笑呵呵道:“大人体恤属下,我们自然感激,其实自从上次之后大家都守规矩了。”说着转身要走。

    李琙一把将他拉住:“四个衙役里面谁的功夫最好?”

    费师爷想想道:“应该是小赵,据说他是八卦刀的门人,功夫不差,平日里二狗陈刚他们比划比划,小赵从来都不掺和,只是在一旁笑着看。”

    李琙回想起那日抓许掘山的时候,小赵身手的确比较敏捷,心中也有了主意:“那好,新招的差役功夫必须不在小赵之下,费师爷切记,宁缺勿滥。”费师爷应诺记下。

    吩咐完公事,李琙才让二狗拿着大包小包的手信进了后堂。那边早有人通报少爷回来的消息,赵颖之率领一众家人站在二进门口等着。李琙看着这阵仗,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李琙小声对赵颖之说:“娘子,没必要这样吧。”

    赵颖之一脸骄傲神色:“夫君,你这是为李家争光的事,家里人都高兴得很呢。”

    迎进堂中,老婆又是打水洗脸,又是端茶递水的,本来这些事以前都是李生做的,只是今日赵颖之没让人代劳,自己做了起来。李琙把带回来的东西给大家分了一下,两匹西洋布料,送给李根和厨娘;象棋给了李生;两对耳环庄若蝶和清荷一人一对。

    吃中饭的时候李琙就一直闷闷不乐,等到回了房间,李琙将那颗皇后赐的夜明珠盒子放到夫人手里。赵颖之将盒子打开,里面一刻龙眼大小的珠子光华四射,珠宝对任何女人都有杀伤力,看着夜明珠,赵颖之喜在心头,嘴里却说着:“夫君破费了。”

    李琙讪讪一笑:“瞧你说的,我不过借花敬佛而已。这是皇后赏的。”说着又拿出了簪子,“这才是我送你的。”说着将簪子给夫人插上。赵颖之照着镜子左看右看,小嘴就没有合拢过。

    赵颖之回头一看,只见李琙正靠在床沿发呆,于是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夫君,回来之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李琙也不瞒她,将自己到了苏州见了易老头的事前前后后讲了一遍,赵颖之这才知道他为何烦恼,赵颖之将簪子拔下道:“夫君是如何想的?”

    李琙心道,要是有主意还至于这样愁吗,喃喃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什么好想的,易老头看样子还是真心帮我的,只有按照他的话做便是。”

    赵颖之眉头一皱:“恐怕夫君就是想投靠旧党,人家也未必收留。”

    李琙转头疑惑地看着娘子,本来赵颖之很少管他的公事,此时说这样的话必有深意。李琙连忙问:“夫人此话怎讲。”

    赵颖之道:“夫君可知皇后家是什么人?”李琙摇摇头,“皇后家乃辽东赵氏,先祖赵正雄乃辽王扶持的官商,他以皮货起家,后涉及煤炭生意,历经三代,如今已俨然是国中首富,在商人中称为‘北赵’。赵贞乃赵家长女,皇上纳其为后,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拉拢国中富商。而赵氏不但巨富,还是辽东旧人。皇上的意思也非常明显,就是想通过婚姻分化支持新政的商人集团。”

    李琙不知道赵颖之讲这段典故是为何,莫明其妙地看着赵颖之,她继续道:“婚姻在朝堂之上不可能没有一点因由线索。夫君知道家父乃南洋商会领袖,借着新政的福荫也做成巨富,与他‘北赵’相对,被称为‘南赵’,无论北赵南赵这门楣之上已经不可避免地刻上新党的印记。况且夫君家世如何?祖上也是从辽王起兵的辽东将领。

    虽然表面上皇上对夫君恩宠有加,但在旧党心中,夫君祖上是辽王的人,夫君外家也是新党,那夫君从里到外哪处没有刻着新党的字号?就算夫君想投旧党,却不知道人家要不要你。”

    被赵颖之这么一说,李琙再度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讷讷道:“左又不行,右也不行。难道无路可走了?”

    赵颖之柔声道:“夫君可是后悔当日没有给黄家方便?”

    李琙肯定地摇摇头:“不可能,就算今日再让我选择,我还是会主持公道。”

    赵颖之又问道:“那夫君是不是非要趟新旧交锋这坛浑水?”

    李琙眼睛一亮,心中豁然开朗,真正是当局者迷,既然惹不起,难道躲不起吗,他呵呵一笑:“夫人提醒得是,本来为夫就不是当官的料,何必跟他们东西搅和。干脆为夫这就辞职,夫人不是有条船吗,我们可以泛舟海上,我天天为夫人描眉就好。”说着伸手将赵颖之搂在怀中,小夫妻俩仿佛解开了一团乱麻,好不欢喜。

    过了一会,赵颖之悠悠道:“妾身倒不觉得夫君不是当官的料。只能说夫君不是当贪官的料,对于审案查案,夫君还是很有些能耐。如果就这样辞官走了,万一给吴江换来一任贪官不是更加糟蹋百姓?而且老爷那里怎么说?他老人家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心血扶了夫君上来,夫君说辞就辞,气着老爷视为不孝。”

    李琙望着夫人,等待下文。赵颖之继续道:“不如干到哪算哪。反正夫君心中有数就行,一方面为民伸冤,一方面自省其身,实在不行了,再辞官了事。到时候老爷那也不会有什么难为。”李琙想想赵颖之说的也有道理,关键一点他压根就不是那种善于混迹官场的人,而且有无名利之心,不掺和就行,实在不行就风近扯乎呗。相通这层,李琙满心欢喜,当下将门窗一关,小别胜新婚了。

    费师爷得了李琙招募人手的指示,便在四周城门粘贴了告示,只是李琙的要求颇为严格,一时也没有什么高手来应聘,不过李琙并不着急,只好慢慢等待机会。

    这日,李琙正在给西街三婶讲解为什么找鸡应该是巡捕房的活,而不应该是法司的,三婶撅着嘴很不高兴,李琙耐心地说:“三婶,如果你的鸡被别人拿了,你抓住了小偷,或者和别人发生了争执,你才应该来找本官。”正说着,费师爷悄悄进来,身后还跟着酒楼东家万全。李琙赶紧吩咐二狗陪三婶去巡捕房。三婶絮絮叨叨一脸不情愿地下去了。

    万全见人走了,赶忙上前拱手行礼:“大人啊,好久不见啊。听说大人破了两个大案,还得了皇上召见,小弟恭贺来迟,告罪告罪。”

    给皇上召见一下还要恭贺,这人拍马屁可真是一点不脸红,李琙连忙笑笑:“万东家客气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敢劳烦您的大驾。”

    万全脸色一变:“大人这么说可是折杀小人了。”

    李琙摆摆手:“万东家这次来有何贵干呢?”

    万全脸色又一变已经变成莲蓉一样的笑脸:“你看,小人在法司附近开了一个小馆子,后日便开张了,却想请大人赏光过去给买卖剪个彩,不知大人是否有空。”

    李琙皱起眉头,本来这就不是见得光的买卖,他居然还要拿到台面上说。李琙笑笑:“这买卖于公于私与本官都没有关系,断没有去剪彩的道理吧。”说着眼睛转向费师爷,意思是这一层关系他稀里糊涂,难道你也想不通啊?费师爷也是无奈地悄悄摆手。

    万全道:“大人啊,这个买卖还不得靠着衙门照应着,您要是去露一脸,我这里不是好办事吗?”

    费师爷道:“万东家要不这样吧,我就厚着脸皮替大人去一趟如何?”

    李琙赶紧说:“这样也好,最近上面看得严啊,这些事瓜田李下能注意还是要注意的。”

    万全见李琙这样说了,也无可奈何笑笑:“既然如此就劳烦费师爷了。”

    李琙正要起来,万全又道:“大人,小人这里还有一个买卖想跟大人透个风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兴趣。”

    李琙道:“那这里说不方便,不如借步偏厅一谈。”费师爷笑笑举了举手,和李琙一起将万全请入了偏厅。

    万全道:“大人,不知道有没有听说浙江今年桃花汛的事。”

    李琙摇摇头,万全又道:“今年桃花汛来得急,富春江的堤坝崩了,桐庐、新城两县被淹。现在那边的田价一落千丈,从原来十个重宝一亩地,已经落到三、四个重宝一亩。现在浙直两省的富商都到那边买地。小的正琢磨着过去买个百八十亩好田,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兴趣?”

    李琙皱着眉头想了想半晌才道:“难道官府没有赈济?”

    万全道:“赈了,只是浙江义仓没有那么多粮米,只能赈济一个月,一个月后百姓们还是没米下锅,所以干脆把田卖了。”

    李琙道:“那买了这些田有什么用处?”

    万全道:“大人有所不知,自从天竺的港口被天朝海军打开之后,西洋对我朝的丝绸需求量极大,一年需要至少八十万匹以上,再加上我朝的需求量,这就得过一百万了。众所周知我朝产绸子的不过浙直、广东三省而已。绸子不会自己长出来,都是蚕虫吐的丝织成,蚕虫怎么样,得吃桑叶啊。这么大的需求量,需要多少田地种桑才能话。”

    李琙突然想起半部就能治天下的《论语》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逊,远则怨。也不勉强,问道:“姑娘,你先祖是多大的官啊?”

    庄若蝶道:“先祖最初为蓝玉逆贼手下京城卫所将领,洪武二十五年蓝玉作乱,先祖随辽王平叛,得免其罪,后赴辽东之藩,入辽东军为将,历任指挥同知、都指挥,建文三年随辽王平息靖难之乱。先祖因功封乐亭侯,官至辽东陆军大都督。永乐十年,先祖率军征伐鞑靼,病逝军中。”

    李琙哦了一声:“那姑娘既然是忠良之后,为什么庄家还要蒙受血光之祸呢?”

    庄若蝶道:“那时候奴家还小,只知道家严掌管着考试院,谁知道承隆十五年的科举出了大弊案,格致类、天文地理类、医学类考试全部泄漏了试题。有人诬家严收授贿赂,于是皇上下旨严查,有举子举证,又被人找到了银票,于是父亲论罪抄家枭首。”说着庄若蝶黯然掉泪。

    李琙叹了口气,自己不知道事情原委,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得道:“辽王不是还在吗?他为什么不出面保一下。”

    庄若蝶眼睛湿润:“辽王殿下是神仙一样的人,还住在琉球,也是鞭长莫及。而且这案子是宰相府办的。昔日宰相瞿大人和先祖也是同殿为臣,他都不出手相救,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李琙皱起眉头,心想这里面就有问题了,原以为是新旧倾轧,旧党乘机收拾新党的人,没想到还是新党自己办的案子。

    庄若蝶咬咬牙道:“哥哥一直说家严冤枉,念念不忘刑满之后为家严平反。”

    李琙点点头:“有机会我一定想办法帮伯父平反。”庄若蝶感激地看着他,李琙目光炯炯,两人目光轻轻一碰,庄若蝶立刻眼光涣散,心中没了主意,虽然这话可有可无,但她就相信没有李琙做不到的事情。

    李琙刚才头脑发热,豪言壮语脱口而出,此时也回过味来,知道有些事岂是一个县法司能做得来的,有些不好意思笑了,“别这样看着我,我就存着这心而已,机会还很难找呢。”

    庄若蝶却不这样认为,只道有此一刻,整个身心都愿意交托给眼前的男人,于是恭恭敬敬盈盈一福:“奴家相信大人。”

    李琙被她这一礼弄得浑身不自在,摸摸头不知所措。正在此时,旁边传来了赵颖之的声音:“妹子干吗又给她行礼。”这一声传来,让庄若蝶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赵颖之和清荷从后门进来,正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庄若蝶心里七上八下地敲着小鼓,心中直骂自己,一直是小心翼翼的,今日怎就鬼迷了心窍,竟然背着夫人跟姑爷聊了那么久,要是被夫人看见了,自己在这家里如何容身。

    谁知道李琙倒不慌不忙:“今日回得早,不见娘子在,就和庄家姑娘聊了几句,唉,庄家姑娘家世也忒凄惨。”于是将两人刚才谈话的内容说了出来,最后还重重叹了口气。

    说完了,他回头对庄若蝶笑笑:“今日之事,我也是一时兴起,只是我这点小官,犹如荧虫之火罢了。呵呵,他日做不到反让姑娘失望。”李琙可是有经验的人,这个时候,若是形状扭捏更加惹夫人疑心,倒不如大大方方地与庄若蝶说话。

    果然赵颖之知道了他们聊天内容,也不疑心,过来拉着庄若蝶小手道:“若蝶这些日子恢复得不错,心情也好些了吧。”

    庄若蝶腼腆笑着:“谢夫人关心,已经好多了。”

    赵颖之道:“我平日就叫夫君没事陪妹子说说话,可他也忙……”

    这话说得异常得体,哪有一点嫉妒神色,李琙立刻笑笑:“那你们姐俩先聊着,我进屋去了。”说着就回到屋里,李琙隔着窗户,看着他们二人坐在花架下聊着天,偷偷一笑,还好,没有触上霉头。这再贤惠的老婆也有吃醋的时候啊,瓜田李下总不能做得太过。

    过了一会赵、庄二人把话说完,赵颖之也进了房来。李琙连忙打趣道:“怎么?娘子,上次的签求得不好啊?还要去求。”

    赵颖之边脱外衣边道:“哪有啊,那日听夫君说了官府的事,我这给你求了一签,问前程的。”

    “哦,前程?却不知道夫人问出什么了?可是上上之签?”李琙问着。

    “是一个中上签,师傅说了,大人最近会有劫难,但只要趟过便是平步青云,而立之年可成大事。唉,师傅好像跟谁都这么说,也不知道信是不信。”赵颖之边换衣服边说道,她里面白白的贴身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丰腴身段,李琙性子起了,上去就从后将夫人搂住。轻轻吹了吹赵颖之耳垂。

    要搁以往,赵颖之早已经嘤咛一声软倒在怀中,谁知今日,赵颖之脖子一缩,轻轻挣脱李琙的怀抱,转手抓过家中便服穿上。李琙还不死心,见她刚把袖子套上就一把拉过来,坐到床上。

    李琙刚要继续得寸进尺,却被赵颖之推住:“夫君莫急,妾身有话要说。”

    李琙内里火旺哪里容她说话:“有什么话一会再叙……”

    赵颖之道:“妾身要与夫君说说庄姑娘的事。”

    李琙身子一顿,受伤也停了动作,抬头望着赵颖之,只见她神情严肃,不像说笑。心中暗道不好,虽然刚才老婆在大面上给足了自己面子,只是女人家终究细心啊。莫不是看着他私下与庄若蝶交谈,终究起了妒心。

    “夫君,你喜欢庄姑娘吗?”赵颖之正色道,一双凤眼紧紧盯着李琙。

    李琙心中叫苦,两眼只能跟老婆对视着,过了片刻才赶紧摇摇头:“没有,我决没有这个心思。娘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啊?”说着李琙故作生气地躺在床上,抬眼望着蚊帐。

    赵颖之幽幽道:“如果夫君也喜欢庄姑娘,妾想去跟她说说,看看庄姑娘原不愿意嫁入李家做一房妾侍。”

    哎哟,李琙心里那叫一个疼啊,早把自己骂了个遍,做人干吗这么虚伪,把一个好好的美人给拒绝掉了,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李琙道:“娘子,你怎么起了这样的心思?”

    赵颖之叹了口气:“嫁入李家也有两年了,可是,可是妾这肚子就是没有动静。咱们李家三代单传,老爷都五十多了,就盼着抱这个孙子,可我又不争气……”李琙听老婆滴滴咕咕,心里已经明白了一些。

    赵颖之皱着眉头:“过去夫君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只是那时候跟夫君呕气,妾使性子,却忘了李家的大事,我,我……唉,妾何尝要做什么妒妇,只是一直没有给夫君寻摸到可心的人。眼下庄姑娘入府,她才色双馨,知书达理,又是世家之后,而且人也难得的贞节。妾平时观察了她,觉得庄姑娘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琙倒在床上,心里就跟打翻了一个五味酱的小瓶,翻来覆去千滋百味,右手抚摸着墙壁只想挠墙皮。他心里飞速地组织着词语,怎样说出来,既纳下了美娇娘,又让夫人不觉得自己十分猴急呢?对,可以这样说,“唉,看那庄姑娘也可怜,漂泊世间,孤苦伶仃,既然娘子喜欢她,让她进府与娘子做姐妹也行,不过这事还真难为娘子了……”

    不对,不对,这样说分明有趁火打劫的味道,唉对了,应该这样说,“我与娘子情投意合,怎么忍心让她人再来夺宠。只是,只是一想到家严那盼孙子的样子,我这心里就跟刀搅似的,难得娘子心里有我们李家,夫君真心感激。只是这一面是我俩情意深重,一方面又是无后为大。唉,叫为夫如何选择。”哈哈,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由她不顺水推舟。

    李琙清清嗓子:“咳,夫人别说了,我与娘子情投意合,怎么忍心让她人再来夺宠……”李琙换了口气,正想继续下去,就看赵颖之徐徐倒下,扑在李琙怀里,一脸甜蜜地将脸贴在李琙胸前,看到她一脸幸福的样子,李琙只觉得晕头转向,好险啊,这是一个陷阱!幸亏自己防了她一手。

    “只……何况,何况我们好心收留人家,如果此时要纳妾,不是趁火打劫吗?这样的事万万不能做,否则叫夫君日后在吴江怎么能直起腰板做人!此事娘子日后休要再提。”李琙咬着牙生生将下半句吞进肚子,转口说出几句铿锵之言,然后将满嘴碎牙和血吞下。

    “夫君!莫要生气,莫要生气。妾只是,只是随便说说,但李家无后,妾又不许夫君纳妾,叫妾如何面对李家列祖列宗。”赵颖之满心欢喜地念叨着。

    李琙想了想,算了,今日在夫人面前一定要好人做到底了,尽管心中对那庄家姑娘仍然是念念不忘:“再说了夫人,上次你不是去庙里求过签吗,听清荷那婢子念叨,还是上上签呢,难道夫人不相信这个?我说啊,好人有好报,我就不信了,我李琙痛改前非,老天爷不开开恩德,给我李家留后。再说了,我们还年轻,就算要纳妾也不急着这一时。”总算在这最后一句话留了个尾巴。

    赵颖之此时正被他哄得舒服,哼哼唧唧窝在怀中,哪里知道这个面相忠厚的老公还在给自己下套。李琙那颗流血的心仍在慢慢淌血,只能吞了口唾沫隔着纸窗望着对面的厢房,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瓦剌叛了,瓦剌叛了。”费师爷拿着朝廷的邸报匆匆忙忙跑入律法司。李琙刚刚经历了苦闷的纳妾风波,一夜回转反侧也没睡好,早上刚刚坐进法司大堂,就听费师爷举着一张纸匆匆忙忙跑入大堂,边跑边嚷着。

    李琙一时没明白:“什么瓦辣,到底什么事让师爷惊成这样子了。”

    费师爷上气不接下气:“大人,瓦剌啊,瓦剌王也先借口马市价格不公,悍然率军强渡鄂尔浑河,突袭乌兰巴托马市杀死大明、鞑靼双方互市司的官员和我朝商人,抢走粮食、商品不计其数;另指使其知院阿拉木出北疆陷哈密,杀我军民。

    宰相府和都督参谋部勃然大怒,立刻呈禀大内,请求发天兵征伐,皇帝陛下已经准了。宰相府的发兵令经由陛下用玺,已经下发陆军参谋部。陆军参谋都督吴杰命驻鞑靼的第三军,驻甘肃的第五军,两个军十万人马备战,准备出塞。”

    李琙这才明白了,也先,这个曾经抓住明朝皇帝的蒙古酋长即使在这个时空里依然没有改变他脑后的反骨。

    费师爷看着邸报又道:“还有,还有,宰相府下了增税令,命令山西、河北、鞑靼、陕西、甘肃五省征饷以备军需。五省国士会讨论后决定是否奉令。”

    李琙感到有些奇怪:“怎么?这打仗要临时增发军需吗?难道平时军队没有储备?”

    费师爷道:“这是有先例可循的,永乐四年征鞑靼,当时国库空虚,于是向全国征发粮草军饷供应前线。这次因为要保护北方五省商人的经商安全,所以才下了征税令。”

    李琙道:“怎么宰相府的增税令还要交由国士会讨论是否通过?”

    费师爷道:“是啊,按照承隆十七年颁布的国士会诏谕,规定任何征税的命令必须由各省国士会讨论投票通过了才能实行。诏谕里说了,税者国之根基,民之承负也,一分一毫需由民意定夺。”

    李琙又问:“那请问假如这些省的国士会讨论之后否决了宰相府的命令呢?”

    费师爷皱着眉头:“那就比较麻烦了,如果国士会否决了,这个省就有权不奉命令,不征缴税款。只是,只是属下觉得这次征伐也是为了保护北方五省的经商安全,各省国士会不会拒绝吧。”

    李琙微微一笑:“或许有的认为有必要,有的认为没必要,未必那么齐心,到时候某些省份否决了,其他同意的省份会不会心理不平衡?这个征税令真是有点意思,对了总共要增多少税?”

    费师爷又看了看邸报,报告着:“山西增一万七千重宝、河北增一万四千重宝、鞑靼征六千六百重宝、陕西征八千重宝、甘肃征五千八百重宝。对啊,宰相府搞什么名堂,总共才五万一千四百重宝,这点钱够买多少军需?

    如果要出兵半年,十二万军人吃马嚼至少得三百六十万石粮食,按照市价至少得十八万重宝,这还不算消耗、抚恤、奖赏、军火消耗的费用。杯水车薪,杯水车薪。”

    李琙道:“这一仗下来恐怕不花上个五十万重宝是收不了场的,如果出师不利,钱还不知道要多多少。这才征了一成,如果某些省不愿意出,钱还收不上这许多。看来宰相府并不是真正在乎这些钱啊。”李琙心里琢磨着,或许宰相府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提高民众对税收的参政意识?不过这事与自己倒没什么关系,李琙也不愿意多想。

    费师爷的思维显然和李琙不同:“属下觉得也可能是宰相府希望那些从边地贸易中得利的商人们意思意思吧,他们既然收到朝廷的保护,交点粮税也是应该的。现在海商那边不也要向海军交保护费吗?当然,总体上国库还是充盈,不在乎打这一仗的钱。”

    这个保护费在费师爷嘴里说出来让李琙噗哧一乐,听起来还真有点亲切。李琙笑笑道:“我说师爷啊,这朝廷打仗,北方征税关咱们这两个升斗小吏屁事,咱们跟着瞎着急干吗?”

    费师爷经由李琙这么一提醒,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是,自己屁大点的官,人家这些可是国家大事哩,干卿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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